我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西边红晕正艳,路上绿草如茵。我骑车追风,风一直在耳畔呼呼作响,如影相随,挥之不散。
街道两旁的香樟树稠密厚重,葱郁蔽天。夕阳透过荫缝,照在我前进的路上,在地面投射出些稀稀疏疏的暗影。
轻车轧过树影,几树夹竹桃蓦地跃入我眼帘。只见万绿丛里数朵白,远远望去,就像冬天还没融化的残雪,洁白无瑕。
此时已是春意阑珊,初夏的脚步蠢蠢欲动。早已过了百花斗艳的时节,而这满树的夹竹桃却是“无意苦争春”,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在滚滚喧嚣的尘世间,惊艳了我。
于是,每当我上下班的路上,经过夹竹桃树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看上几眼。偶尔瞥见几瓣花朵别样透红,风姿绰约地俏立于枝头,虽是寥若晨星,却也让人内心欢喜,逸兴遄飞。
繁花盛开处,那些瘦瘦的树枝都压弯了腰,像在鞠躬,像在讨饶,又像在试图挺直他的腰板,想用他那副自不量力的身躯,顶起头上的一片天。
说起夹竹桃,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与它之间还有一段轶事。老先生年少时,故乡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有桃花、杏花、海棠、夹竹桃等等,满院群芳斗艳,一片生机盎然。
繁花再美,终有一谢,可唯独这夹竹桃花期最长。从春季风和日丽,到秋天落叶辞树,它始终千娇百媚,烂漫如故。其韧性之强,吸引了季老的注意,从此对它情有独钟。
后来,季老渐渐长大,远离了家乡,去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风景。而院子里的那树夹竹桃,再也看不到了。
直到有一天他访问缅甸时,在旅馆外惊喜地发现了一株株夹竹桃。刹那间,浓浓的思乡之情,把这位身在海外的慈祥老人,电光石火般地拉回了从前院子里,那份天真无邪的儿时模样。
对季老来说,夹竹桃已不单单是一株植物,它更像是朋友,是千里之外的故乡,与志在四方的游子之间的精神锁钥。
我住的小镇处处有夹竹桃,它们陪伴着我每天上下班。如果有天当我离开这里,去往别处后,心中也会万般不舍。
说不定,某天在某个城市里意外遇到几株夹竹桃时,定会百感交集。一如季老那样,怀念起生活过的那段时光。
所谓睹物思情,想必大抵如此吧。
花开时明媚动人,花谢后悄无声息。傍晚,西边红晕正艳,印射在这座城市中背井离乡之客的身上,斜影拉得黯淡又长长。
2017年5月18日,上海初稿
2019年5月19日,上海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