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丁怡心不在焉地靠在办公椅上,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朋友圈。林萍侧过脸,问道:“如果发明了这样一项科技,可以让你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重新来过,你会选回去,还是不回去?”一句话让丁怡陷入了沉思。自己真的有再来一遍的勇气吗?
丁怡出生在婺源一个农民的家庭,是家里的独生女。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留京,她经历了外地人浪迹在帝都的诸多不易。在很多个霞光万丈的清晨,丁怡站在二十七层办公楼的楼顶,附身看街道上、地铁口的人潮汹涌,感慨良多:我们每天都似乎在为人生目标拼劲全力,但对目标是什么却一无所知,难道这注定是一种逃无可逃的宿命,只能在终点的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地发现醉心的追逐不过是一场游戏?
丁怡用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每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琐小事,疲于奔命地应付却无法将一件事做到最好。每个人都像开了十几个线程,被微信、QQ、电话、邮件随时打断和牵扯,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最重要的事情。初次在酒桌相见就可以像久别的兄弟姐妹,冠冕堂皇地表达彼此的亲近,散场后却能够将对方忘记得干干净净从此再也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城市里的人很多,但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衣着光鲜、神情冷漠地穿梭于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间,接受生活的虚无和自己的渺小似乎是生存的唯一目的,只有广场舞大妈笨拙的舞姿才能让丁怡感觉到这城市有那么一点真实。
丁怡非常怀念小时候在家乡的日子。虽然每一天都过得平平淡淡,在记忆中很难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迹,但那种平凡中的真实让人心安。那时候的空气很纯净,带着葱茏远山的味道;那时候的世界很小,外界是可以被认知的;那时候的日子很温馨,她是村里的小神童,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她;那时候的物质很匮乏,大家什么都没有但很快乐。
小时候,丁怡经常做的一个相同的梦。既不是很多人惧怕的考试,也不是找不到爸爸妈妈。她的梦很唯美。一弯新月,散落满地清晖;一位仙人,玉树临风白衣飘飘。风从幽暗的竹林中斜斜吹过,竹叶像萤火一样摇曳婆娑。踏着竹叶的仙人裙袂飞扬,逐渐消失于丁怡的视界。朦胧的雾霭从四周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书卷的墨香。每次进入到这个梦境,她都努力想把仙人的面容看清楚,但终于没有能够看清楚。
从小学开始,丁怡的目标就很清晰:听老师的话,争取考全班第一名。
高一的时候,丁怡转学到镇上的高中。在陌生的环境中,丁怡开始时很拘谨,她来自更偏远的小山村,每位同学的学习成绩都应该比自己好,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学习。她把英语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把数学习题做了一遍又一遍。期中考试的时候,她居然考了全班第一名。这带给了丁怡很大的惊喜和强大的信心,她感觉自己又被同学和老师们喜欢了。
1993年,丁怡拿到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这在全村引起了轰动。这是村里第一次有孩子考上北京的大学。在淳朴的山民心里,北京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国家领导人和党中央所在的地方。村里特意因为这件喜事放映了一场电影。那一晚的光彩与荣耀,丁怡至今记忆犹新。彩旗在村委会前的旗杆上招摇,村长在大喇叭中拖着长声说道:“丁怡考上了北京的大学,这是我们全晓林村、全中云镇、全婺源的骄傲。丁有义家放了一颗卫星… …”父亲的腰板挺直得像标枪一样,朦胧的夜色也掩盖不住他勃勃的英气;母亲则笑出了泪,每一条皱纹都像绽放的花朵,闪烁着慈爱的光芒。因为只生下了一个女儿,丁有义一家在村里一直过得谨小慎微。可能这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向这家人投来认可和羡慕的目光。那一年,父母均已年近半百,鬓边也有了不少白发。能让父母在全村人面前那样自豪,丁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丁怡曾喜欢过班上的一个男孩子,是那种能分泌去甲肾上激素(Norepinephrine)类型的喜欢。这是让丁怡心中泛起甜蜜涟漪的第一个男孩子。他的长相并不出众,黑黑瘦瘦的,学习也不好,几乎没有与丁怡说过话,但是他会写诗。丁怡至今还背得出他写的一首《清平乐》。
婷婷袅袅,菡萏香蒲草。翠色无边斜阳照,心事有谁知道。一番两番风潮,旧雨新雨织交。冷雾轻风也好,浅笑静立香飘。
丁怡并不完全知道这首词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很高级,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让她心动,让她感动,让她神情恍惚,让她牵肠挂肚。可能在骨子里,丁怡对一些精神上的东西有着质朴纯洁的向往。纯洁到她将对这个男孩子的喜欢隐瞒得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知道。
丁怡曾经想过,自己和这个现实世界是否真的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自己梦中的白衣仙人是否隐喻了什么?
爱情、缠绵、缱绻;父母、丈夫、家庭;幸福、快乐、满足;骄傲、理想、誓言,这些有温度的词汇正在丁怡的世界里逐渐褪色,像蒲公英一般飞散,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不留下任何痕迹。
天涯海角、苍山洱海,一路走一路看;故交新知、远亲近邻,有人来有人散。谁的人生不像是一场旅行,一边遇见,一边再见;就把人生当做一场旅行吧,或是离家,或是归家。在这条路上走是需要勇气的,一帆风顺固然好,可谁的人生不是千疮百孔、千愁万绪,血泪斑斑,两手空空呢?重来一次,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