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明跪在父亲的病床前,握着那双布满老人斑的手。窗外的梧桐树在初春的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父亲的眼睛半闭着,呼吸微弱却平稳。十三年了,自从父亲从税务局离休,就一直住在他家。五个兄弟各自有事业要忙,只有他这个排行老五的"闲人",开着一家小小的杂货店,有时间照顾老人。
"家明啊..."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般粗糙。"爸,我在呢。"程家明赶紧凑近。父亲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个...你收好..."程家明接过信封,感觉里面似乎有几张纸。还没等他打开,父亲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医生说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三天后,父亲在睡梦中安详离世。葬礼上,程家明作为主要操办人忙前忙后,五个兄弟都带着家人来送父亲最后一程。丧事办完后的家庭会议上,律师宣读了父亲的遗嘱。"根据程老先生生前意愿,其名下存款共计95万元,分成六份。长子程家国、次子程家栋、三子程家梁、四子程家柱、六子程家辉各得15万元整。五子程家明得5万元整。房产一套归五子程家明所有,但该房产为程老先生与五子程家明共同所有,故实际价值已包含在分配中..."
律师的声音在程家明耳中渐渐变得模糊。他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茶杯差点滑落。十三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给父亲端茶送水,陪父亲看病拿药,听父亲讲那些陈年旧事。而其他兄弟呢?一年能来看父亲两次就不错了。"这不公平!"程家明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一个声音在心里回响,"我照顾爸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我分得最少?这房子又不值什么钱,现在市场价不倒五万!"房间里一片寂静。
大哥家国清了清嗓子:"老五,爸这么分配自有他的道理...""什么道理?"程家明眼睛发红,"就因为我没你们有出息?就因为我开的是杂货店不是大公司?"六弟家辉想说什么,被二哥家栋拦住了。律师尴尬地收拾文件,建议他们兄弟私下商量。
那天晚上,程家明一个人坐在父亲生前常坐的藤椅上,手里攥着那张五万元的存折,喝光了整整一瓶二锅头。妻子劝他,他却越喝越凶。"我算什么?啊?我在爸眼里到底算什么?"他醉醺醺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十三年!十三年啊!"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茶几上放着一杯蜂蜜水和两片解酒药。妻子已经去上班了,儿子程浩的房门紧闭——那孩子大学毕业两年了,还在家里"备考公务员",实际上整天打游戏。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家明变得沉默寡言。杂货店的生意越来越差,他常常在柜台后发呆。每当兄弟们打电话来,他就忍不住提起遗产的事,电话那头总是传来尴尬的安慰和转移话题的声音。"老五,爸肯定有他的考虑..."
"五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兄弟之间..."
"家明啊,你要理解..."理解?他怎么能理解?每次喝醉,他都会翻出那张存折,盯着上面刺眼的"伍万元整",感觉那数字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二十年后。程家明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杂货店在三年前关了门,他和老伴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那点存款生活。
儿子程浩终于"考上"了公务员——实际上是托了六弟的关系,在一个清水衙门做文员,工资不高,却学会了摆谱,很少回家。六十三岁那年春天,程家明因为肺炎住进了医院。起初老伴每天来照顾,但不久她也累倒了。
程浩来了两次,每次都抱怨工作忙,待不了半小时就走。"爸,这个月房贷还没还呢,实在拿不出钱..."
"爸,单位最近检查,我请不了假..."
"爸,您别老打电话,领导看见影响不好..."病床上的程家明望着天花板,感到一阵阵心寒。护士来换药时,眼神中带着怜悯。医疗费账单越来越长,他的存款已经见底。
一个下午,他正盯着窗外发呆,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五哥。"是六弟家辉的声音。程家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六来了。"六弟比上次见面时老了许多,鬓角全白了,但精神还不错。他拖过椅子坐在床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个,给你。"家辉把信封递过来。程家明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存折。翻开存折,他的呼吸停滞了——总额显示50万元整。
"这...这是..."家辉叹了口气:"是爸留给你的。""什么?"程家明的手开始发抖。
"二十年前,爸临终前单独找过我。"家辉的声音很低,"他说,'你五哥太实诚,又太爱承担责任,把程浩惯坏了。那孩子不是个厚道人,将来你五哥老了,可能会很窘迫。我给他留了五十万,你保管着,等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再给他。"程家明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滴在存折上。“爸还说,"家辉继续道,"'家明会觉得我偏心,会难过,但总比他老了没人管强。其他兄弟都有出息,就他心太软,把儿子惯坏了。'"程家明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二十年的委屈、不解、愤怒,此刻全都化成了悔恨的泪水。原来父亲早就看透了一切,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哽咽着问。家辉拍拍他的肩膀:"爸说,太早给你,钱也会被程浩拿走。他让我等到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就像现在。"
程家明紧紧攥着那张存折,仿佛攥着父亲的手。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父亲坐在光影里,对他露出慈祥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