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的夏天,林琳升入高二,分去新的理科班,班上大部分男生都是原来三四班的,所以基本玩得很熟。
几个星期后的全班随机调位,那算是林琳第一次认识陈绪,当然林琳对认识的定义也仅仅限于她记住了他的样子,挺清秀,瘦瘦的,不算高也不矮。他坐在与她相隔一条走道的隔壁组,手伸直就能碰到对方桌子的距离。
他们维持零交流的关系直到某天的晚自习陈绪问她一道数学题。那次的回答经历相当尴尬,她一如既往地在陌生人面前说话紧张到逻辑混乱,不知道他是不是完全没听懂,所以最后只能以礼貌的“谢谢”结束他们简短的第一次谈话。
有了不怎么好的第一次,出于本能的好奇,林琳开始似有若无的关注陈绪。比如他高一原来是在四班,比如他成绩在班里算中上,比如他也是住宿生,比如他有时说话也会有点害羞。
在慢慢的适应下,林琳逐渐融入了这个男女比例不协调,上课永远吵闹的班级,也有了几个交心的闺蜜。与每个从小按既定轨道行走却又暗自怀揣些许不安分因子的好学生没有半点不同,会认真写笔记,会按时交作业,也会在晚自习偷偷发呆看小说,会想要逃课也要去看一场苏打绿的演唱会。
那时候日子简单得不可思议,快乐和沮丧都浅显易懂,天塌下来也比不过好好吃一顿好好睡一觉。
后来她和陈绪的关系就在一来二往的你问我答中理所当然变得熟络,他们渐渐会聊学习之外的话题,他最初说话害羞的印象在她脑海里颠覆得很完全。
硬生生从有礼貌转为话唠。
如果说话题有方向,那么毫无疑问他总是能从东扯到西,丝毫不冷场。林琳同桌是外宿生,九点就可以结束晚自习,而剩下的一个小时陈绪就会坐在她同桌的位置又开始各种提问。
林琳总觉得最后自己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肯定是因为他浪费了她无数个一小时。
虽然烦人,但是却丝毫讨厌不起来。
2
在荷尔蒙特别容易作祟的青春期,与异性过多的接触就会被那群傻得可爱的男生冠上喜欢的定义。
其实,女生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大方而直接的和他说话,内心明明很想靠近外表却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属于少女的矜持让她们不得不徘徊于自尊和爱慕之间,最后这些矛盾统统只能烂在心底发酵,甜蜜而又心酸。
暧昧横生的年纪,地下情侣一挖一大堆,女生谈论的八卦也不外乎他喜欢她,她喜欢他,谁喜欢谁。
说没有喜欢的人肯定是假的。
林琳真正意义上有成型的好感是在高二下学期,对方是高三的学长。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某天下午放学去饭堂的路上,他高瘦,皮肤挺白,有点小腼腆,外表完全是她喜欢的那一型,没错她就是那么肤浅的人。
林琳开始每天拉着朋友在那个时间段去饭堂,假装不经意的坐在离他稍近却又不至于让他注意到的地方吃饭,她知道他从来不背书包,他经常和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一起走。
她就这样默默关注他几个月,直到那天。
她莫名其妙的没有像往常那样远远跟着他走到第一栋教学楼就回自己课室,而是不顾朋友的诧异,跟上他的脚步走到后面的教学楼,拐过一层层楼梯,最后气喘吁吁停在五楼的走廊边缘,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进写着高三(12)的班级。
后来这不知所谓的好感就随着他的毕业无疾而终。
不难过,毕竟连喜欢都谈不上。
3
进入高三,除了作业量明显增加,睡眠时间急剧减少,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让林琳苦恼很久的是一贯走汉子路线的同桌突然看上了一个学弟,天天在旁边不厌其烦描绘他的美貌。
而陈绪早在一次次调位中越离越远,可是他偶尔九点过后的晚自习还是会坐在她隔壁抄作业或者问英语题,也会没事找事弄些恶作剧欺负她不怎么反抗的个性。
记得最过分一次是在她做卷子的时候,他和一个男生就在头上抛乒乓球,还不时落到她桌上。
于是忍无可忍的林琳爆发了。
其实也只是把陈绪桌上和抽屉里的书全扔地上。
几乎在解气的同时林琳就开始后悔了,她想她做得会不会有点过分,他会不会生气,他生气了会不会打她。
林琳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没救了。
在不安中他们毫无疑问的冷战了。晚自习她终于可以安静的复习写作业,林琳曾经不止一次渴望这一天,但是原来真正降临却并没有期待中的快乐。
同桌依然坚持每周四上午第二节下课趴在栏杆看小学弟从楼下经过去操场上体育课,依然坚持每天制造各种对方其实根本不会留意的烂俗偶遇。
看着她,就能看到从前如出一辙的自己。
那些自娱自乐的时光里,循环上演一场场乐此不疲的独角戏。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喜欢着他的自己,说不清。
关系的破冰最后还是来自陈绪的首先妥协,作为好学生该有的骄傲到底没让林琳拉下脸皮主动与他和解。他又和以前一样讲略显猥琐的笑话和不着边际的废话,她还是偶尔淡淡回复一句“你傻呀”。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但她知道有些难以描状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比如她开始依赖他的存在。
与他相处她很开心。
可一旦有了这种情感,林琳就变得不快乐了。
4
在陈绪下课问她问题或者放学找她聊天时,林琳不再如往常不咸不淡的搭理他。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调侃他挖苦他,又或是也学着适当的转移话题,从质量守恒转移到细胞呼吸,对话时间一再延长,真想上课铃声永远不要响起。
她开始因为他晚自习只坐在她旁边而默默傻笑,也开始因为他只在她面前露出恶劣的一面而沾沾自喜。林琳开始猜想所有的这些特殊对待是不是代表她在陈绪眼里是与众不同的,是不是她对他的关注也是源自他对自己的哪怕一点点好感。
与学长的经历不同,这一次林琳变得很贪心。
她想要更漂亮更优秀的出现在他面前,她想要他真实的一面只表现给她看,她想要时间每天停留在同桌离开后的那一小时。
她想要更靠近他。
冬天来临时,林琳刚好被调到后门的位置,级长要求课室门任何时间都不得关上,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湿冷得可怕,在连续几天不得已的忍受下,她决定把小被子带到课室午睡。同桌称赞她总算聪明这么一回,林琳笑笑不回答。
终于有一天陈绪经过门口去外面打水的时候被她的装备吓到了。
“用不用这么夸张!”他放下水杯摸摸她的被子。
林琳一脸痛苦地说:“冷嘛。”
这是一个原因,其实更主要的是,她想要他一眼就看到她。
女生这些复杂的小心思单细胞的男生从来不会知晓。他们认为下课结伴去洗手间的女生肯定是好朋友,他们认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们简单而又迟钝。
林琳像所有陷入暗恋的少女一样,会在每次的年级成绩表里偷偷看陈绪的排名,会假装顺路经过体育馆只为看他打乒乓球,会因为他扯她的辫子而想一堆有的没有,会因为他请吃雪糕而开心一整天。
当然,无论心里如何狂喜林琳都能够保持至少表面的波澜不惊,甚至还刻意表现得不在意。那些扭扭捏捏的姿态,耻于告人的幻想,全被她工工整整安放在难以入眠的夜晚。
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全受陈绪控制。
5
毕业后和闺蜜在一次通宵游戏中得知原来她当年喜欢过班上的C,完全拉不着边的两个人,怎么想怎么奇怪。面对我们各种八卦的提问,她反而表现得大方坦荡。
原来那些曾经不敢告诉任何人,回想起来窘迫与美好参半的心事,终有一天都能妥帖的被提起。多得它们,让我们后来每当回忆起那个紧张又疲累的岁月,不至于苍白得无迹可寻。
有时也会很羡慕同桌,她对学弟炽热的爱总是能够毫无保留的表露,即使在这个追逐过程中事实上学弟从没留意到她也丝毫没有挫败感,每天依然开心满足。
直到很久以后林琳才懂得,那绝对不是喜欢。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发现你对他异样的情感,生怕别人发现他不为人知的好。你若无其事提及他的时候,其实内心早已翻涌起千万层海浪。你把他放在踮起脚尖才能够着的高度,不会太近又不至于太远。你渴望,他只属于你。
作为爱装逼的伪文艺少女,林琳有一件暗红色的碎花外套,有天实在太冷了就直接套在校服外面。本想着自己终于能够漂漂亮亮的出现在同学面前一次,没想到陈绪看到后毫不留情的问她是不是拿了奶奶的衣服穿。
虽然知道平凡的自己其实穿什么也不会有惊艳的效果,可他的话还是把林琳的自尊心踩碎一地。
林琳满脸通红的反驳他不懂时尚,现在就流行复古!
但是因为他,那件外套直到现在她真的再没穿过出去一次。
她记住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住他说话时有点轻佻的语气,记住他做题时不同于平时的专心模样。在数不清的空闲时间里,林琳总在想陈绪会不会也这样对待她,他会不会也默默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他会不会也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折磨得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只是这一切从来都不说。
6
临近六月,即使你不怎么紧张,周围的气氛也压迫得你开始紧张。
后来回忆起高三那一年,别人常说的痛苦真的只占很小很小一部分,其实更多的感受是充实。那时候每天醒来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虽然乏累,但明白所有的付出都因为对遥远模糊的未来还有所期待,执着而又单纯。
同桌告知体育课竟然没有被停课的时候,林琳终于和她第一次感受到学校温暖的人性。
虽然意义实在不大,不过难得可以不用整天坐在课室温书,那群男生简直像脱缰的野马,拿起各种球直奔去操场。相比他们的激烈运动,女生的运动就是所谓的从课室慢走到体育馆。
林琳和几个朋友一如既往的坐在体育馆里围着聊天,后来她们说要去小卖部买水,她懒得动就没跟着她们走。事实证明,老天还是有眷顾她的时候。
她们刚走不久,陈绪就拿着球拍从羽毛球场走过来,直接坐在她身边,身上还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一大股汗味。
如果说平时他在课室坐自己旁边可以理解为是为了问不懂的问题,那么此刻,又是为什么呢?
林琳想到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然后扭头偷偷一笑,内心顿时雀跃得跳起舞。但考虑到现场的人毕竟有点多啊,于是不得不提醒自己注意形象矜持点。
“你走开”,她故作不情愿,“XXX等下回来要坐!”
直到过了很久,陈绪神情冷漠,淡淡地说:“就不走。”
于是他们真的就那样并肩坐到体育课下课。
她想,那大概是她整个高中阶段与他最靠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高考如期而至,兵荒马乱的他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回头告别,高中就此落下帷幕。
要好的闺蜜去了相隔几千公里的外省,意外考得很糟糕的一个女生选择复读,排名向来比她低的同学最后来了个大逆转。有欢笑,有泪水,有难过,有解脱。
7
刚来到大学的时候,林琳常常怀念高中傻不拉唧的小伙伴,怀念奔三了还没有男朋友的班主任,怀念小卖部的辣条,怀念陈绪。她带着不舍一天天面对眼前忙碌的生活,渐渐的,她认识更多的人,听说更多的故事。
她不再只沉浸过去与陈绪有关的片段,甚至除非刻意提起不然不会轻易想起他。
有时回头想她问自己为什么喜欢过他。
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对自己举止亲昵的男生,是因为他乐此不疲的出现在她的生活,还是因为他乒乓球打得很好。现在看来,无论哪一点都让人哭笑不得。
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确切的原因啊。
再次和陈绪相遇是在一年多后,那天林琳刚好逃课回家,等公交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他也站在车站。
他们上了同一辆车,他坐在离她隔着一条走道的隔壁,一如当初伸手就能够到对方的距离。
当陈绪问她微信时,林琳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那么,是什么足以维持从前几百个日夜的交谈。
他变得比以前更外向,他说起他的学校和专业,说起奇葩的室友,说起在电影院的兼职。
林琳平静地听他滔滔不绝的分享,内心再无当时汹涌的情绪。
她很开心她也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够坦荡大方的面对他面对过去。她看到曾经裹着被子期待他注视的自己,曾经因为他一句话不再穿碎花外套的自己,曾经为他的微小举动暗自狂喜又暗自难过的自己,她们通通在今天微笑挥手向她告别。
8
后来加了微信陈绪只找过林琳一次。
他说他在电影院刚看完《左耳》,觉得李珥很像她。
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一个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