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川的同学又来问我，“梨花开了，你今年能回来吗？”
“想，非常想来。”
“那就快来，梨花就那么十来天左右，说没就没了”。
就像是候鸟，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的心就飞回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小山城，眼前浮现的就是一片带着清冽甜香的香雪海。
小时候，最期盼的莫过于春游，春游意味着不用上课，没有作业，离开学习生活的厂区，去从未去过的地方，还有好吃的，可以没心没肺的疯玩。
在那个物质匮乏，精神生活缺乏的年代，一次远足，可以让我们欣喜激动很久。
前一晚失眠，一大早不用家长叫的，几乎是所有同学。
记得是小学二年级，我们春游去沱江对岸的果园，实际上我记不得是不是果园，是后来同学和我说，就是那里，但哪里已不重要了。
到达那里，爬山看桃花，对于山坡上粉艳艳的桃花，我没留下很深的印象，只对那山坡有些陡记忆犹新。
小小的我们，也许的确不懂欣赏，爬了一半就下来，对我们有吸引力的是早点开吃和一起嬉戏。
下的山来，走近一片竹篱笆围着的地方，一阵特别的淡雅清香随着尚有些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推开篱笆门，头顶一片白色繁花，密密的，仰头闭眼，感受点点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缝隙轻吻我面容，睁眼深嗅，游走的香氲像无数精灵在我身边滑动，牵引着我向团团白色深处走去。
多年以后，这个景象常常让我联想到《简爱》电影中，简爱因惊艳于落日，呆呆的站在那里以至于挡了罗切斯特的马，让他从马上摔下的镜头。
同学们在树下嬉戏不小心碰到了树干，眼见着无数白色精灵在金光下向我飞来，我就那么站着，任由那些带着清香的白色精灵在我身边舞动着。
那一瞬间，那清冽纯净的甜香，那冰清玉洁的玉树银花，就在我脑子里扎根了。
以至于，好长时间，那些带着香味的白色仙子，那透过厚厚的洁白花层缝隙的点点星星的金光，总在眼前。
以至于，离开四川好多年后，都能真实感受到那一刻的花香和白色与我的震撼，就像落日之于简爱。
很多年后，在上海，有一次，去朋友家做客，突然空气中出现了记忆中的味道。
我被这味道牵着，就在小区的路边，看到了矮矮的细细的树枝上，白白的那些花儿静静地绽放着。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我有些恍惚，看着那些白白薄薄的花瓣，花蕊在细风中颤抖着，闭眼定心，尘封的时光瞬间开启，回去了，看见那个傻傻呆呆站在那一片白花下的女孩。
耳边响起的是周峰的《梨花又开放》。
02
小时候大姐有张照片。
她穿着一件对襟的棉袄罩衫，那件衣服上全是紫色青果的图案，烫过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站在盛放的一望无边的油菜花中间，阳光照在她青春美丽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庞上，嘴巴咧在了脸庞边缘，两眼眯成了线。
尽管是张黑白照片，给我的冲击力极强，那一片金黄灿烂无与伦比的美好用怎样的黑白都抹杀不去。
印象里，空分厂的山上很少有成片的野花，偶尔见到一朵两朵蒲公英类的小黄花都稀罕的不行。
一直都很羡慕天山电影制片厂拍的那些电影，梳了很多长辫子穿着长裙子的新疆女孩在开满花朵的草地上载歌载舞。
也许油菜花开，正好满足女孩儿对许多花的渴望。
记忆中，天稍微一暖，电影院、医院旁的山上，去空分厂那条路边的山上，金黄就那么恣意的一丛一丛，一片一片的出现，随心所欲，挡也挡不住。
农民在错落的农田里种下的油菜花，给了我们爬到山顶饱收眼底的动力。
置身在油菜花田中，清新、自由、沁人心脾的香味与热烈、灿烂、无以言表的色彩交织着，缠绕着，身边的花儿在阳光下散发着绸缎的光芒，肆无忌惮盛放着。
被这么美好的生命簇拥着，我瞬间明白了大姐为何会笑成那样。
油菜花田埂边，好似配套的，总长着矮矮的胡豆，开出的花紫色还带着黑色的眼睛。
采一片叶子，含一半在嘴里，用舌头抵住叶子到上颚，嘴用力抿一下，就可以将叶子上面一层膜与叶片分离出来，形成一个泡泡。
就是这么一片叶子，却可以让我们欣喜的玩很久，女孩们互相交流怎样才能动作到位，一下把泡泡整出来。
采一两朵油菜花，插在发梢，在油菜花丛间钻来钻去，身上脸上沾满黄色的花粉。
玩累了就停下来，听空气中蜜蜂的嗡嗡声，看他们在花朵中忙进忙出。
有时，我们会偷偷抓住一只专心采蜜的蜜蜂，怕被蛰，舔一下衣角，用衣角把她屁股上的刺粘出来，再把她装到纸做的盒子里，蜜蜂没了刺，很快就没了生命力，而我们开心的哈哈大笑。
天气转暖，油菜花结成油菜籽变老后，农民割下就地放在半边马路上晒，大人们上班的那条马路的一半总是被油菜枝占据着。
小孩子调皮在那树枝上踩着玩，被农民见了，大声呵斥，吓得一溜烟的跑了。
熟了的黑黑的油菜籽就洒落在枝干下面，炒菜全靠这些菜籽榨出的油。
榨出的油墨绿黑厚，浓香，那个年代的奢侈品。
菜籽熟了的时候，妈妈会把鸭蛋放进有菜籽的盐水中，这样做出的咸鸭蛋，煮熟用筷子戳进蛋黄，油就汩汩的冒出来，蛋黄沙沙，人间美味。
离开四川后，很少见到成片的金灿灿的花田。
有几年在上海张江上班，开春时，每次车从中环转到外环时，远远开阔平坦的大地上，大片缎绸般的金黄，让我心旷神怡。
从外环下来，有两条路可以到单位，我总是选一条曲折的小道。
因为，在路边，可以看见住家洒下的油菜籽长出的一丛丛的花朵，看着她从一点点的黄到一丛丛灿，转而呈绿，花尽转成为饱满的油菜籽。
只是，后来，再也没吃到那么好吃一戳冒油的咸鸭蛋了。
03
空分厂电影院对面十字路口西南角，有一棵硕大的泡桐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印象中，是从幼儿园最东边斜生出来的，泡桐树伸出了巨大的树干把整个西南角撑得满满的，把这一转角也罩得服服帖帖的。
这树春天之前没有叶子，枝叉上只有一堆一堆的果子。
随着天转暖，四五月的时候，不经意间，那些果子就变成淡紫色的喇叭状的花，密密麻麻地占据着那个西南角，吸引来很多蜜蜂。
那淡雅的紫色氤氲成烟，在空中升腾、弥漫，那略带甜味的淡淡香气滞留在十字路口的上空。
十字路口因紫色的浮动而热闹，孩子们因甜味的挑逗而活跃。
花朵禁不住自身的重量或是风吹雨打就从树上掉到地上，粉粉紫紫的一滩。
捡起落花，好闻的味道，然后吸吮小喇叭蒂部的汁液，因为那是甜的，对于糖果的渴望，使我们能从各种植物中分辨出替代品。
电影院门口，可以说是空分厂居民区的中心，小小的几十平米的地方，大家最喜欢扎堆谈天娱乐的地方，也是很多重要事项举办的地方，每天总要经过两三回，还有一些农民贩卖蔬菜食品。
泡桐树下的墙上，时不时会贴出一些消息或通知，总吸引着居民站在那里。
仰头看信息时，一片紫色的天空。
说来也奇怪，整个居民区好像就只有这么一颗泡桐树，静静地站立在这个中心位置。
无论下班回家，还是上街购物，无论读书上学，还是去影院看电影，远远的就能看见那一抹紫。
离开四川回到杭州，居然没有看见过泡桐树，来到上海，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工作安家。
直到有一年春天，在小区门口的地上看见了久违的紫，我一阵悸动，抬头一望，原来，那片紫一直守护在我身边，她斜斜地伸出巨大的树枝，满树的繁花静静的绽放着。
那一串串斜挂在树枝上的泡桐花，向我展示着万千喇叭听无语，一片痴情诉向春的美好画面。
那一刻，我有点不知所措，那淡淡的紫色，那幽幽的清香，淡雅的甜味，那一个个高举着的小喇叭吹奏出了我儿时的欢喜，那个十字路口，我不能忘，也不会忘那一个个永驻脑海中的美丽的记忆。
写完，估计，这会，简阳的梨花已开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