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跑的除了坦克,四条腿的除了桌子以外什么都吃。”
这句话流传甚广,有点夸张,但我承认也有相当的事实根据。很多被广东老饕念叨的东西,归根结底是死在了“以形补形”这四个字上。食补本来就在我大中华烹饪里根深蒂固,广东人想象力又特别丰富。为了图个对身体有益,即便不好吃,有人也舍得花大把银子强吞。若是功力到了听见奇珍便口水直流的境界,我相信是真心爱上这类美食了。
虽然老奶奶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幼时为了不辜负爹妈的好意与银子也吃过不少,但至今尚未学会欣赏。为了顾及各位接受能力,本文将以“花鸟蛇虫”为序,看到何处请阁下自行斟酌哈。
金虫草花
这个玩意儿好像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至少老奶奶我小时候没吃过。以前只吹捧冬虫夏草的,大概是终于发现即使卖几万块一公斤也不够老广当菜吃,便有人去研究人工培育虫草。殊不知虫草这种菌太神奇,菌丝长到中途就不肯长了。怎么办呢,找虫草的兄弟姐妹呗。于是就这样找到了和虫草同科同属的“蛹虫草”。
“蛹虫草”其实本身就有很多别名,北虫草、北冬虫夏草、北蛹虫草、金虫草,叫的都是同一样东西。野生的蛹虫草寄生在蚕蛹上面,冬虫夏草则寄生在蝙蝠蛾的幼虫上。大家都是虫虫身上长出来的,被人认错是很容易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专家比对过后发现,蛹虫草里面的虫草酸、虫草素、虫草多糖、氨基酸、ABCDE维生素和其他钾钙钠镁锌微量元素,都和她的虫草兄弟差不多,就是比例不一样。商家喜出望外:这价钱低一百倍却可以打广告说媲美冬虫夏草的宝贝,肯定可以火起来啊。
可是一秒过后商家又愁了:他们长得太不一样了,要制造误会让人以为蛹虫草和冬虫夏草差不多,总不能挂在黑黑的死蚕蛹上面一起卖对不?于是脑筋一动,给她取了个美艳动人的名字:虫草花。后来很多公司也研究出用大米、小麦、玉米、豆类、蛋奶类等人工培植蛹虫草,就不需要满山跑找虫虫了。至于功效到底是否相似,等专家慢慢研究去吧,自己赚饱钱再说。
两三年前我爹第一次带虫草花过来时,我妈就很怀疑这东西和冬虫夏草的关系。她虽然不是植物学家,但也是知道蘑菇不能开花。不过后来觉得好吧,反正都是蘑菇,吃了也没坏处,于是泡软了放汤煮。老实说吃起来真的不怎么样,没有金针菇嫩,没有茶树菇香,也没有圆蘑菇多汁,不过也总比冬虫草木木的好吃多了。关键是,冬虫草可以像这样豪气地当面条吃吗?
鸟
每一种候鸟都有一个很值得敬佩的故事。他们受不了出生地的寒冬,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身边,为的是过一段温暖的日子。可惜的是,为他们编写这个迁徙程序的祖先一时疏漏,没有把老广“宁吃飞禽一两,不食地上一斤”的想法计算在内,于是,“黄胸鹀”,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禾花雀,便一只只地飞到了餐馆的碟子上。
过去粮食匮乏的年代,想尽办法捞吃的填肚子可以理解。我宁可相信野味大补的观念,是人们为了说服自己吃这些飞禽走兽而臆想出来的。起先只是冤枉禾花雀吃了稻谷捕杀这些“天上人参”,继而演变成办“禾花雀节”招呼各地吃货,把它们从秋收时数万只飞过田野的壮观,吃到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和大熊猫等级的“濒危”物种。
我爹说过一个笑话,讲两个外省人来到广东一餐馆,服务员向他们推荐当季的禾花雀,五十块一只。外省人想了想说:“好吧,那就给我们来半只!”
一只可以卖到五十块的价钱,一顿能消耗百来只的需求,吸引捕鸟人顶着禁令从禾花雀南迁路线逆向追捕,广西、湖南、湖北、浙江都成了新的货源。
我的小时候禾花雀还远远没有现在悲催,在咱们佛山只是和禾虫与禾花鲤并称的“三禾”秋季当造菜色,通常是和我爹那些三水的朋友去吃的。做法不外乎白灼、铁板、椒盐、烧烤、红烧等,所谓的肉质肥美,骨软如绵,小时候的我吃来刺嘴钆舌,远没有中山石岐乳鸽鲜嫩。所谓的壮筋骨、通经络,壮阳补肾的大补功效,不是和大家说的所有野味一样吗?禁而不止的根源是贪吃带来的需求,希望这些可爱的小鸟不会因为吃货的迷信而灭绝在咱们广东人的嘴里。
蛇
蛇这种冷血动物一向形象不佳,自小我们受到的教育都是要躲着蛇,不管它有没有毒。冰凉滑潸的皮,柔软却足以卷人窒息的身段,蛇信吞吐间不需露齿也能让人起鸡皮疙瘩。所以我相信一般人看到这些蛇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是它们吃起来味道怎么样。只有南方的这一群人,将蛇馔与燕窝、鱼翅齐名,形容其汤鲜香、皮爽脆、肉嫩滑,全身是宝又可祛病补身。但问题是:要吃过才知道是真是假啊。
假如有人邀请你去尝尝蛇肉的味道,没吃过的话肯定心里毛毛的,怕是看到蛇段就觉得它要长回来爬到自己喉咙里钻进肚子去了。其实老奶奶也是很怕蛇的,小时候有一次在操场草丛里见过一条筷子粗的小蛇,以后就不敢再去那里玩了。现在这身功力,是后来跟爹妈的朋友经常去一家蛇餐馆练出来的。
这家餐馆内堂当眼处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房间,里面有一美女,身穿背心短裤,悠悠自在地把玩几条手臂粗的蛇,身旁脚边则有一队品种各异的蛇,或休息或游动着。
大家观赏完毕,进入包间,服务员进来介绍当天新到货色。选好后,在送去厨房之前抓到大家面前验货。那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摸到蛇胆位置,熟练地一刀划开,手指内伸翻抠,便取出那鹌鹑蛋大小的蛇胆(参考上图)。这时候有人端来一斟有白酒的小玻璃杯,挤进胆汁,杯内白酒霎时一团青云,几番晃动便转为碧绿。端酒的那位通常会客气地问在座是否有人想要,席上若无人应答,便满脸兴奋地仰脖喝个一干二净。见他杯尽后眉头微皱,只会看脸判断是否好吃的我每每好奇问苦不苦。总会有人(有时是我爹)替他回答:“很甘凉的,但很有益,可以清热解毒”之类。看多问多几次,我便很自然地把“甘”和“苦”画上等号了。
不过其实一般人也不会吃得那么猛,外省人难以接受的只是菜的品相,做法其实都大同小异。蛇皮鱼生我没吃过,我小时候还没有流行这种吃法,不过炒蛇皮的确不错,类似爽脆鱼皮的口感,相信冰着吃一定更妙。
至于蛇酒,那时候没到合法年龄,现在也还没需要祛风湿,大家有兴趣可以试试喝了有没有活血镇痛解毒压惊腰酸背痛尿频尿黄夜尿多肩周炎不育阳痿等等的功效。这么多的作用,喝了总会碰对一样。就是希望不要像不久前报纸看到的那个大叔那么惨,喝了四十几年的蛇酒,喝到瓶底才发现蛇是塑料做的。真的很好奇第二天他的风湿有没有马上回来。
如果有朋友带你去尝尝蛇宴,也不必太紧张,说到底也就是一块肉。三蛇羹端上来,不告诉你的话可能还会夸好鲜呢。椒盐总会做老,小时候想从骨架上扯下肉来都需花大力气,不推荐。唯独火锅很值得一试,用来蘸腐乳酱不错。
啊,差点忘了提醒一句。去吃蛇记住要问菜名,要不然不小心吃到“龙虎凤”之类的就糟了(“凤”是鸡,“虎”代表什么你懂的)。
虫
很可爱对不对?这些颜色鲜艳的动物就是秋天三禾之一的禾虫。它的学名叫什么我不是很关心,在这个颜质高于一切的年代,这么漂亮的虫子怎么不会让人一看就爱上?
虽说禾虫蒸、炒、煲、炖、焗都可以,但最经典的还是钵仔蒸。松软的蛋浆里夹杂着这些家伙,其实如果闭着眼睛吃的话,只会吃到鸡蛋和爬虫动物蛋白结合的香,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就像有的人(例如我)很害怕臭豆腐一样,只要过了心里那一道关,相信也可以学会欣赏这道菜的。
尝龙虱的段数应该算是最高,至少我都没肯吃过。小时候和我爹的朋友出去吃饭时(就是喝现挖蛇胆的那帮),炸龙虱还有炸蝎子是作为餐前小菜送上来的。蝎子我可以接受,味道也还可以,反正裹浆炸了以后大部分东西吃起来味道都差不多。但是我打小就怕蟑螂,对这玩意儿实在不敢下箸,何谈送进嘴里?
如果你认识哪一位肯吃这个,就认了TA当师傅吧。也介绍我认识认识,我要亲手送一个“服”字给TA。
(加油!坚持一下,这是最后一个!)
写广东菜提到“虫”不写这位我怕是要被人揍了。别骂我净写些噁心的,现在请忘掉以上看过的,因为这个沙虫是真心好吃,以致于我后悔没早点认识老家盛产沙虫的老伴。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度娘,“肉质脆嫩,味道鲜美,胜过海参、鱼翅”,是非常恰当的评价。
沙虫妙在有贝类的鲜甜,却无骨无壳。新鲜吃爽,制成干煮汤仍保留味美,实在神奇。我最喜欢加点蒜茸清蒸,上桌前浇上熟油和酱油提味,简单地保留原汁原味足矣。
(写完这个才发现自己随年岁功力有长,这些图都是午饭边吃边搜回来的)
此篇没指望会有人点赞,但如果你坚持到最后还感觉良好的话,请留言让老奶奶给你点个赞怎么样?
另:记得要收藏起来,肚子饿了又没东西吃时可以拿出来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