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这个村落里的唯一一条路,如同从那无尽的方向铺下的一席灰白地毯,平整的规规矩矩。我每次到这儿的季节,大都是盛夏或是深冬,两旁的树我确实是没见过它曾酥黄落满地的情景,但我总会见到一片浓绿的树荫洒在灰白地毯上,笼出时明时阴的光斑,或是看见它们沉默的立着,闷声不响的树枝发着灰褐色不讨喜的牢骚。我这时就会乘着车安安静静的路过,路过所有的明明灭灭的阳光或是路过所有的忧愁和牢骚,抵达尽头,远远的看过去就像一个黑色的点。没错,就是那,是那尽头,我的故乡。
在我们家院子的后面,有一片荒芜的杂草地,那里常年是这般没有生气,除了一些肆意的杂草在这里挥霍摇摆着自己的风姿以外,无人问津。
连接杂草堆的是一个土坡,上面也长着一些被人们栽种而后半途放弃的小树,看得出来,它们也早己历经沧桑。说它是坡,它其实也不矮,我若是在家里望过去,土坡大概是占满了我眼中所有的风景。我是看不到土坡对面,假如我不爬上去的话。
不知从何时起,爬上这个土坡,成为了我们孩子们口中的冒险游戏。冬天时,我们总会脚踩着厚底子的大棉鞋,穿着奶奶们给做的棉袄,笨重但却无比执着的去攀爬,坡太陡时,那些历经沧桑的树就会被我们拽着去借力,或是我们早已在土坡下找好了硬树枝,然后像一个个登山协会的青壮年们一样,拄着我们的“拐杖”,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后面的后面,是一片一片被开拓过的土地,一个一个的深浅不一的土坑,上面还埋着松软的土,泛着深深的红褐色,往前走,是熟悉的灰白色的公路,再往前走,是的,那就到了黄河了。我们的母亲河。
“土坡的那边是黄河”,我们吆喝着。然后成群结队的一次一次的爬过土坡,一次一次的满身黄土,又一次一次的望着黄河。
如今也曾不止一次炫耀的说过,我的故乡后面就是黄河大坝。那时的我仿佛又感受到了黄河大坝的风迎面吹来,神清又气爽。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开始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院子后面那片荒芜的杂草地总是会被我潜意识替换成一条河流,我总是会若有若无的在脑海里浮现出那片河流,波光粼粼的闪耀着,闪得我恍恍惚惚,更看不清脑子里的它了。
我决定去问问奶奶,“在我们家后面,以前是不是有一条河的?”
我稍稍的有些屏住呼吸,我是在确认一些什么,的确,就像一个失忆的孩子急切的寻求记忆一样,我希望我所想是真的。
“是。”
是吗?真的是!
零零碎碎的记忆似乎被拼凑了,虽然还是模模糊糊,但我已经不再疑问了。
没错,的确是有一条河的,那河流就在我们家院子后面不远处,走几步就到了,它似乎一直都在,或许以前的它会更宽一点,水流更急一点,水更清一点。
我见到它时,它已经是条小河了。但奶奶为了防止我发生意外,禁止我去河边玩。老人们总是会用一些故事去警告你,让你心有余悸。譬如,奶奶说姑姑小时候,蹲在河边的石头上洗衣服,那天若不是旁人拉她一把,她脚一滑,估计就栽进水里去了。
“那时候这水多急啊,又深,下去了就上不来了。”
我在旁边听着,默默的点头,但还是不死心,直到后来我又去了河边,轻轻的用手摸了摸那块石头,石头表面常年被水流冲刷,已经十分平滑。我在那儿摸了好久,愣了好久,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抱着一盆衣服在这里洗衣,又不小心跌下去的画面。我连忙跑开,之后只是远远的看着这河,没敢靠近过。
之后我似乎就没怎么和这条河有过故事,直到有一天,两个年长的姐姐带我去玩,我们沿着河的岸边一直走一直走,背离着家的方向走了好远好远,我似乎一直在催促着回家,直到她们让我停下,我这才发觉到,身边的河流已经变成了溪流,缓缓的流着,我们三个手牵手,脱了鞋子踩在水里,水刚好能淹没我们的脚丫。我总是觉得那段回忆是彩色的,可能是因为那天阳光照射在溪面上折射出的彩光,也可能是因为溪边的岩石夹缝处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但是不管如何,我至少在童年还有着一段光着脚丫,卷着裤腿毫无顾忌的时刻。都是因为这条河。
那是我最后对那条河流的记忆了。我不知道它是在我几岁的时候消失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现它消失了,发现屋后面再也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一片的杂草堆,我只知道它流过,流过这里,流过几代人的童年,流过岁月,最终逝去。
黄河还在山坡那头汹涌着,而她的子民却渐渐地消失,缓缓潺潺的流着,流向最深处,尽头,或是死亡。
我们该如何让它们继续流淌?或许山那头的黄河也在思考着,沉默着。我们也在思考着,沉默着。
要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在我们家院子的后面,有一片荒芜的杂草地,那里常年是这般没有生气,除了几年前,在这儿流淌过一条河,曾经缤纷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