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桃李不言,有时我会想,她们之间是爱情吗?
对于现代人来说,很多时候寻找恋人其实不是基于欲望,更多的时候是基于创伤(需要)。从这种角度来说,言蹊和安之,更像是一种共生的关系。这里面当然有深厚的感情,但这种感情的内核是什么呢?很难说清楚吧。
每个人最初来到这个世界,ta和这个世界的链接指向母亲,然后是最初的抚养人。这种链接多数时候都是基于血缘的硬链接,少数时候是基于关系。这种链接既是个人物理实体存在的需要,也是心理存在感的需要。只有稳定在这样一份存在中,有了基本的安全感,个人才有底气向外发展,走向更宽广的世界(在我们东亚,因为封闭的农耕环境,大家走不远,这种安全感主要来自以母亲为主的血缘纽带。在西方,因为地理因素,血缘不能提供,主要来自建构的神)。
安之最初的链接来自她的外公,但五岁那年外公去世了,安之被抛到了孤独的旷野。母亲不要她,父亲不养她,最后是言蹊把她养到了身边,她才开始和世界建立起一种相对稳定的链接。但这种链接既没有血缘的保证,又是一种单线链接,她和这个世界的存有之间,只有言蹊。失去言蹊,她就失去一切。所以对于安之来说,她是没有底气像别的孩子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无忧无虑的小孩,获得大人无条件的爱。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安之的乖(当然还有作者把养小孩写得过于容易了一点)和懂事能干,言蹊是根本带不了她的。言蹊自己忙于工作,又那么年轻,很小又失去父母,是没有精力也没有经验带一个小孩的。人类的小孩大约和猫一样,都有一种能力,控制成年人为自己服务让自己活下去。所以在安之那里,她的可爱,懂事,能干,体贴,早熟,都在反哺言蹊。另一方面,如果言蹊有新的恋情,新的人进入她们的生活,那么必然会威胁到安之的位置,所以安之也是各种排斥。不论是不闻不问,还是乖巧,还是委屈,这些都会影响到言蹊对生活改变的态度,毕竟人总是愿意把已经拥有的固定住,再去拓展别的。所以与其说安之对于言蹊的感情是爱,不如说是一种存在之必须。
而言蹊对安之的好,呵护,照顾,以及言蹊本身的美好人格,又是安之精神家园的栖息之地,是她心中神一样的存在。言蹊对于安之来说,是她和这个世界生存和精神的双重链接,在安之成年之前,她根本不敢跟言蹊表白,否则这个链接可能就断了。而她成年以后,独自去国外,没有言蹊在身边,就像没有根的游魂,脱离母体的存在。
那安之对于言蹊的欲望是什么呢,就好像要回到乐园的孩子。对于我们大多数的人来说,一生的渴望和母题就是回到母体(回到乐园)而已。从出生开始,我们就一步一步和母体分离,走向旷野。等到成年以后,通过伴侣,回到“替代的母体”,然后生育后代,一代代继续下去。也许正是因为回到母体永远不可能,它才成为了一个彼岸世界和禁忌,成为我们心中永恒渴望的母题。对于安之来说,从她五岁多来到言蹊身边,言蹊的怀抱就是她的应许之地。 无论她是孩子还是成年,只要在言蹊的怀里她都可以平静下来,可以心无杂念的熟睡过去。她一天天的长大,不得不一天天的远离,但她的勇敢,努力和虔诚最终还是让她得偿所愿。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幼时的坎坷换回了命运的补偿和馈赠,她无限的接近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母题和幸福。她们的性事我有时觉得更像是一种宗教仪式(没有侮辱宗教的意思),已经超越了性本身,而是走向一种灵魂和存在的合一。安之只要被言蹊摸一下亲一下,就晕乎乎的失去神智,像一只小羔羊般的献祭,哈哈。她要的应该是那种融合在一起的亲密。
对于言蹊来说,她内心中固著了一个五岁多的小孩,那个小孩在五岁多失去双亲,就没再长大。见到五岁多的安之,犹如见到当年的自己,她忍不住要去呵护,她把内心那个小孩投诸在了安之身上。她成年人的那部分不断去满足那个小孩,她自己也获得了很大满足,以至于在安之青春期之前,言蹊都觉得过得非常舒服,根本不想发展其他亲密关系。很多人养小孩特别是女性养小孩,都是治愈自己的过程,言蹊也是。不仅仅是治愈童年的自己,安之还给了她最缺乏的东西----专属于她独一份的感情。很多人养孩子养宠物,其实都会有享受这种独一份的感情,毕竟他们是孩子唯一的依靠。而言蹊生长一个大家庭中,父母又早逝,成年后的恋人又不专情,所以她特别需要这种感情。
不仅仅如此,安之五岁多就已经很懂事,又是个能干体贴不让人操心的孩子,是给了言蹊很多生活上的照顾(会体贴照顾她,很早就学会做饭等等)和情感上的慰藉(随时关注她,支持她,等候她),安之并不是以一种通常意义上的小孩的角色出现在言蹊的生活里的。而那时言蹊年轻忙事业,并没有时间发展其他个人生活,她们两个很容易就形成一种难舍难分的共生关系(很多女性尤其是丧偶式育儿的女性会跟自己孩子形成共生关系)。久而久之,安之就成为言蹊无法割舍的一部分,而作者用了一个词来讲这个共生关系,就是嵌入她(言蹊)骨血。
但安之总是会长大,当她进入青春期,有更多自我意识,这时言蹊的投射就困难了,所以三十岁以后的言蹊,比年轻时反而有更多的困惑和烦恼,甚至越来越不认识自己,因为她内心那个小孩,随着安之的成长,也不得不成长。这种成长伴随的既有逃避也有挣扎,还有煎熬。她不得不去面对安之长大后的生活走向的现实,也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生活何去何从的现实。
亲子之间的共生关系,要么会随着子女的反抗和离开结束,要么牺牲子女的自我发展和个人生活(比如妈宝男妈宝女)。但对于言蹊和安之来说,又没有血缘关系,安之也不想离开,只有靠言蹊自己抉择了。
回想起来言蹊仅有的几次生气和失控,都和这种关系的打破有关。最开始是安之自责的离家出走,后来是安之母亲想带她走,再后来是大哥反对她们在一起。安之离家出走,言蹊难得的对心姨发了火,陶臻臻要带安之走,言蹊露出了十几年朋友柳依依都从没见过的霸道,而大哥反对她们在一起,言蹊回家后失控的对安之疯狂占有,而她平时一向都是理性克制的。外在的压力根本动摇不了言蹊,唯一的就是对安之未来可能造成影响的顾虑。所以她以为安之和许嘉尔谈恋爱的时候选择了逃避,她害怕影响安之未来的情感和人生抉择的时候也选择了逃避,让安之去到更广阔的世界。没有了安之的言蹊,就像是心被挖了一个洞,安之早已经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种抉择也是这部小说童话的地方,现实中的共生关系,多的是伴随着共生绞杀,这种人性的美好并不是那么多的。
言蹊虽然是年长的一方,但她内心那个小孩是和安之同龄的(所以她看起来也年轻),是伴随着安之的长大同步成长的。可以说,在言蹊的爷爷奶奶去世以后,言蹊内心中那个小孩才终于成长为一个成年人,而她也终于意识到,这么多年来,是安之的感情陪伴她完成了一半是成年人一半是小孩的内心整合,她终于能作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成为安之的恋人,以全新的方式跟她相处。
言蹊对于安之的欲望又是什么呢?我在想,可能言蹊根本就不喜欢女的,她也就只喜欢她的陶陶而已。所以她会有心理障碍,但只要一看到安之的脸,又控制不住的心动。这种心动里,大概有很强的占有欲在里面,所以她一直都在拼命克制,可是又克制不住,她都是她的一部分了,为什么不能拥有她。
一个说,你是我的。一个说,一直都是你的。以前我会觉得这是一种畸恋,现在想想,如果这种畸恋里面并没有明显的权力压迫(作者写的另外一篇师生恋我就不太喜欢),你情我愿,又有什么关系。毕竟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都在常模之外,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没有伤害别人就好。
想想现在的网文题材,小妈文学也好,养成也好,师生也好,归根结底都是缺妈文学。因为我们的出生就是创伤性的,而我们的那个“妈”从我们出生开始越来越被“父”夺走,这个父既是弗洛伊德说的阳具,也是拉康说的父亲的名义,或者说它是我们日益“异化”的社会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