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杨絮飘飞的季节,小城又是骂声载道。有的骂杨树,有的骂种树人,有的骂地方官员。总之,很多人都要发泄一下自己的牢骚。
这杨树简称“意杨”,据说是漂洋过海被引进而来的意大利杨树,与我们土生土长的白杨树应该是近亲吧。
这杨树到底是“洋树”啊,果然厉害,生长期短,迅速成材。虽然木质不好,但也能物尽其用。
然而,这家伙有一个令世人厌恶之极的毛病,每到春末如约开花时,它便会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那棉絮状的花朵。这些杨絮乘着春风,连天卷地而来,如漫天飞雪。它们看似轻柔纤弱,但威力惊人,实在是无孔不入。它们钻进你的脖子,叫你刺痒难忍;钻进你的眼睛,叫你泪眼朦胧;钻进你的鼻孔,叫你近乎窒息。你甚至害怕它们会顺着呼吸道长驱直入,附着在你的肺泡内壁。女人们天生爱干净,尤其热衷于保养皮肤。于是一夜之间,小城的女人似乎都变成了蒙着面纱的塔吉克少女。就连不少男人也要戴上一次性口罩、帽子和墨镜。开车的人可以免去杨絮的骚扰,但又要担心发动机受污损,于是有的便用纱网蒙住车头前的进气格。
总之,这段时间里,整个小城都被杨絮玷污着蹂躏着。大家无比渴望上天能降下一场暴雨,把这些到处肆虐的东西统统荡涤干净。不过事实上,即使真的来一场暴雨,也无法遏止杨树那强大的生殖能力。毕竟花期才刚开始,只要雨一停太阳一出来,顷刻之间则又是“春城无处不飞花”。
城里待得难受,逃到城外看看呢,原来城外比城里更加恐怖,因为那里正是罪恶的发源地,大片大片的杨树林正疯狂地制造着雪片般的花絮。郊野上,原本和煦浪漫的春风这时候早已丧心病狂,它简直是在助纣为虐。草木上,泥土上,沟渠里……村前屋后,无处不是白茫茫的,狼藉不堪。满园春色就这样被杨絮糟蹋得面目全非,失去了短暂的芳华,在万人唾弃中沦落风尘。
即便如此,杨絮仍然感觉折腾得还不够痛快。一有机会,它就可能逮住半截烟头,胁迫一条没有被掐灭的烟丝,引燃一场场灾祸。
杨絮的罪恶真是罄竹难书,有人把它编成顺口溜戏谑,有人把它发在朋友圈痛斥,有人把它拍成抖音搞笑。终于,民怨沸腾到了不得不出手解决它们的地步。城管派出了多台水炮车满大街喷雾,有些路段还被安装了弥雾设备。还有些地方开始伐树了,人们要让这些麻烦的制造者断子绝孙。
可恨的杨絮终于轮到了自己的悲剧,人们拍手称快。但是杨树真的就该死吗?莫非它生来就有罪?
天地生万物,并非专门为人而生。杨树只知道需要繁衍生命,它哪里知道这世界已由人类主宰,不同的人对待它都有各自的情结:画家把它绘成自己喜欢的作品;文人把它写成精美的诗篇;植物专家研究它的基因组成;树的主人指望它贴补家用;胶合板厂靠它提供原料;木匠把它打成适合的器物;牧羊老人依靠着它吸旱烟;老妪捡它落下的枯枝烧起土灶;游子望着它寻到老宅的路……如此想来,杨树又何尝不是可用可爱之物呢?
那些只会咒骂的人,一定认为杨树无用亦无趣,与他们毫不相干,以一己之私而戴上一副有色眼镜,把世间万物看成自己的喜欢的颜色并天然地认为其最美丽最正确,然而对于别人眼里的色彩则不屑一顾甚至妄加指责。这难道不是对杨絮的冤枉吗?
杨絮本无心,待到明年春天,当苏北大地上那数以万计棵杨树再开花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不再咒骂它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