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年龄越大,程老太想要孙子的心越来越藏不住。
可是医生告诉她,儿媳妇肚子里坏的是女儿,那怎么得了?
她要经过周密计算,不惜一切代价,要让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变成儿子!
1
程老太背着手在菜市场穿梭,一眼瞥见鱼摊上有个好东西。
只见那摊主小李手起刀落剖开鲈鱼的肚子,哗啦一下,两条肥硕的鱼籽淌出来,流在砧板上。
“哎小李,这条鱼我要了!”
小李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年轻女人哧笑一声:“老奶奶,这鱼是我的。”
“你说这条鱼是你的?”程老太看着年轻姑娘,心里盘算着,论战斗力,她一定不是自己对手。
“你叫它它答应吗?”
“它一开膛破肚的鱼,能答应什么?”
“那不就结了,你说是你的,我说是我的,你何必跟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太争呢!”
“哎你这老太太,我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做生意求个和气生财,眼看矛盾越闹越大,摊主小李不淡定了。
“程奶奶,这条鲈鱼是姑娘选的,要不我再给您选条别的?”
“我就要这条!”程奶奶看着砧板上那两条胖滚滚圆乎乎的鱼籽,心里别提多美了。
儿媳妇三十八岁高龄才生了第一胎,结果是个女儿,把她老脸都丢光了!
她问过慈恩寺的师傅,师傅回她“万事自有缘法,切不可强求。”
程老太一听,收回刚要放进功德箱里的香油钱,下山去了。
程老太边走边嘀咕:他一个出家人,无儿无女没享受过天伦之乐,懂什么!
从那以后,她干什么都要求个多子多福。买鱼要买多籽的,买虾选满 膏的,喜欢的水果换成了石榴和木瓜,什么籽多买什么。
“那姑娘,您看我再帮您选一条其他的?”
女孩子摇摇头,寸步不让。她看着老板把鱼收进了塑料袋里,连忙打开支付宝,扫码付钱一气呵成。
“老板,钱付好了,鱼给我吧。”
女孩带着胜利的眼神看了眼程老太,手伸到老板面前,小李趁机把鱼塞到女孩手里。
他以为钱货两讫,这下程老太该没有办法了。
谁知程老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你个挨千刀的,你还我孙子,还我孙子!”
姑娘一听,脸都绿了,这是遇上讹人的了!吓得她问老板拿回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菜市场。
2
回到家,程老太赶紧给儿媳妇发信息,要她早点回来吃晚饭。
徐谨予在卫生间补妆,看到信息,没说话。对于婆婆的骚操作,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结婚多年,那个原先说把她当女儿的人,在她生下小童后瞬间变脸,明里暗里指责她生不出儿子。
别说鱼了,就算有人跟她说吃屎能生儿子,婆婆也能把屎给她端上餐桌。
谨予生完孩子后出来找工作,发现行业里再也没有自己位置了,索性在家附近找了个行政的工作,每月三千五。
刚过完合同,又有人来说没水了,谨予给送水公司打完电话,终于能喘口气了,一抬眼,发现婆婆就站在门口。
程老太透过玻璃门看见坐在办公桌前坐着的儿媳妇,气得肝儿疼。
她劳心劳力抢了最多籽多福的鱼,做好了送来,结果人家正悠哉悠哉喝着水,惬意得很呐。
“妈,您怎么来了?”
徐谨予的话让程老太原本就拉着的脸更长了,怎么我不能来?
她把饭盒塞进徐谨予怀里,“呶~把这条鱼吃了。”
徐谨予看着那条塞满整个饭盒的鱼,心想这老太太今天又抽什么风。
但这是在公司,怕引起注意,她只能好声好气跟老太太解释。
“妈,我今天公司聚餐。”
“聚餐?”程老太冷笑一声,“蒙谁呢!”
说着,恰好隔壁部门同事从公司出来,程老太拉住人家的手问:“你们今晚聚餐?”
把人吓了一跳。
“妈,是我们部门聚餐,他不知道的。”
在程老太眼里,解释就是掩饰,她把徐谨予上下打量一番,越看越不顺眼。
“你看你也不打扮,怎么留住泽涛的心!”
“妈现在是我上班时间,有什么话等回家说。”
说完,徐谨予就要进去,却被老太太一把拉住。
“好你个徐谨予,现在就对我不耐烦了,等我老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妈!”
徐谨予瞥了眼办公室,对上好几双探究的目光,她只好先低头。
“好,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也不想多管闲事,平白惹人讨厌。小予啊,这条是我是特意给你选的,里面满满的鱼籽,老板跟我讲么寓意蛮好,多子多福。我特意红烧给你吃。”
“妈,我鱼过敏。”徐谨予被气笑了。她一吃鱼就咳嗽,结婚以前家里从不做鱼。
“什么过敏。”听了她的话程老太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们这些人啊娇气的很,说什么过敏,还不是因为吃得少。来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说着,程老太打开饭盒,夹了一块大大的鱼肉,往徐谨予嘴巴里塞。
公司外面是一层透明玻璃,里外通透。同事哪见过这架势,他们已经毫不避讳,正大光明盯着门口看。
徐谨予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张开嘴把鱼吃了下去,程老太一看,心里得意,什么过敏啊,还不是乖乖吃了。
徐谨予都能想象到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在怎么笑话她,她只能忍着,大口吃,不为别的,就想尽快把老太太送走。
徐谨予回到公司,老板办公室门开着,她一来就被喊了进去。
“小徐啊,按理说你年纪不小了,职场不是你家客厅,什么人该来什么人不该来你要有数。”
老板比她小着十多岁,徐谨予脸红了又白,要不是身后有一大家子背着,她早就拍桌子走人了。
老板说完了,摆摆手,徐谨予在一帮小年轻的注视下回到工位。
无边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泳过来,她都可以想象得到,在没有自己的群里,别人是怎么嘲讽她的。
3
回到家,程老太像打了一场胜仗,她找出自己的小本本,一条条看。里面记的是她搜罗来的生男孩宝典,只要按照上面的做,她肯定能给老张家留下个孙子。
[第一,要多吃带籽的东西。]
程老太在这条下面打了个勾,表示最近执行得不错。
[第二,记住排卵期,排卵期同房容易受孕。]
程老太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儿媳妇上次来月经是月初,现在都——她看了眼日历,排卵期就在明天!
程老太拍拍胸口,好险啊差点忘记,她立马给儿子打电话,让他安排好工作,明天早点回来。
“对了,避孕套!”
程老太悄摸来到儿子卧室,打开床头柜,看着里面还是上次那一批被她用针悄悄扎过的,放下心来。
“第三......”
程老太还没看完,门铃响了,是亲家送小童回来。
“呀孩儿姥姥,要不要进来坐?”嘴上这么说,程老太却依旧把着门,也不让一让。孙慧娴一看,不跟她计较,跟小童说完再见,就走了。
程老太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亲家母,还说什么女孩儿也是宝,女孩再宝贝有什么用?还不是别人家的!
想到这里,程老太剜了一眼小童,回卧室躺着了。
她本子没合上,关于如何生儿子的偏方记得满满当当。
[第三,儿子是正气的化身,想要生儿子,要心诚,家中可摆放送子麒麟,八卦镜。]
[第四......]
客厅对着大门摆放的正是一个麒麟,入户处,放了一个八卦镜。
这还是当初她花了1988去神婆那里求的。
她特意避开慈恩寺,什么不可强求?
她偏要!
神婆告诉她,要想生儿子,还有最灵验的一条,只不过那一条太过骇人,她记在本子上,又擦掉了。可那几个字时不时跳进她脑海里,让她心惊肉跳。
“针入大女身,下胎生男婴。我是见你心诚,才好心告诉你。”
当时程老太听了,手紧紧攥住包里的麒麟和八卦镜,不一会儿就沁出一层汗。
从神婆处回来,她听人家说什么能生儿子就做什么,每次弄完,心里都在想:可千万要奏效啊!
万一不奏效呢?
她不敢深想。
张小童蹒跚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棒棒糖。
“来小童,给奶奶吃一口。”
小童笑嘻嘻,嘴巴里还流着口水,她紧紧把棒棒糖抓在手里,“咬(lao)咬(lao)吃,咬(lao)咬(lao)吃。”
小童吐字不清,程老太还是听明白了。
她脸色一变,夺过棒棒糖丢在垃圾桶里,“我叫你吃,我叫你吃!”
小童大哭时,徐谨予聚完餐回来了。
她被灌了好些酒,尤其那几个小年轻,当她说自己不能喝酒时,更是调笑着说徐姐还是个宝宝,吃饭还要人喂。领导也跟着笑了,说:“出来聚餐,为的就是开心,喝点儿。”
从餐厅出来,风一吹,酒劲儿上来,头昏脑胀的。
一进门,听见小童在哭,急忙走进来。
“怎么了小童?”
小童到了她怀里,大哭转为抽噎。
“还问怎么了?当娘的天天不着家,孩子可不就得哭么。要我说你把工作辞了,调理下身子生个儿子,也好给小童作伴。”
“妈,我这刚上班没多久。”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反正我们老张家必须得有个儿子,养个赔钱货还有理了。”
“妈!”徐谨予大喊。她今天在公司被同事排挤,回到家还受奚落,本就难受,可是为了这个家她忍了。但这不意味着别人可以随意说小童不好。
“小童是我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您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管,但绝不能这样伤害她!”
下午耽搁了,张泽涛加了会儿班,在门外就听见老婆和亲妈在吵架,他头皮一阵发麻,本来想推开门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在楼梯口抽烟,确定屋里没动静的时候才进去,谁知一开门,亲妈就像旋风一样滚进自己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4
程老太抱着儿子细数这些年的不易,从她死了丈夫开始,到今天下午是如何屈尊降贵给儿媳妇送鱼,又到刚才孙女拿了一根棒棒糖,居然只给姥姥?
“儿啊,妈这么些年怎么过来的,你是知道的,她们不心疼我,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妈我知道。”张泽涛拍拍亲妈的背,眼神瞥向老婆孩子,深深叹了口气。意思是:你们怎么又给我惹事了。
这样的目光,徐谨予再熟悉不过,她抱着女儿去洗漱。
小童睡着了,夫妻俩躺在床上。张泽涛叹了口气。
“要不然,咱们就遂了老太太愿,再生一个。”
“如果还是女儿呢?然后再生一个?张泽涛,我快四十了,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我上次生小童多么凶险,你不是不知道,万一出意外,我会没命的!”
一想起婆婆对小童的态度徐谨予就害怕,没娘的孩子是根草,要是没了她,小童别想过一天好日子。
“不会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张泽涛欲言又止,想起了办公室的小秋,宫外孕后没注意,送到医院都没抢救过来。家里人来收拾东西时,看着她的遗物差点哭晕过去。
“不会的。”张泽涛揽过徐谨予,再次小声说道。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亲妈,矛盾卡在要不要生二胎上,吵的他头都大了。
平日里他都尽量呆在办公室,有时候避无可避,张泽涛就今日哄哄这个,明日哄哄那个,力求一碗水端平。
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发生的几率越来越频繁,想要结束,只有一个办法。
生个孩子,从谨予怀孕到生产,有九个月的时间,起码这九个月里,老太太肯定把她当皇后一样伺候,万一到时候生个儿子,这个家就彻底和平了。
张泽涛生二胎的心开始动摇,这一动摇一发不可收拾,在床上更卖力了。
一场早会,徐谨予离席三次,在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接在会上点她。
“有些女同事,年纪不小了,人还是娇弱的,天天在办公室里搞特别,我看要么直接回家当阔太太得了!”
他的话一说完,会议室传来一阵嗤嗤的笑,徐谨予又跑出去吐了。
这个情况到下去还没缓解,她硬着头皮请假去了医院,挂了消化内科。
医生看了眼她的单子,问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徐谨予愣了愣,立马明白医生什么意思,说:“上次......我记不清了,我月经一直都不怎么规律。”
“先去抽个血,做个HCG,很快的。”
“医生不用的,我就是吃坏了肠胃......”
徐谨予话没说完,就被医生用眼神阻止。她见过好多病人,一通检查坐下来,最后确定怀孕了,反过来怨医生技术差。被人投诉的多了,医院规定,胃肠科病人,尤其有呕吐症状,先抽个血。
徐谨予拿着检查单往血液检测台走去,她觉得有些可笑,这段时间,为避免怀孕,她都督促张泽涛戴套,她本来就不是易孕体质,要不然也不可能三十好几才怀上孩子。如果这都能怀孕,那世界上就没有不孕不育的了。
结果如晴天霹雳,她怀孕了,七周!
5
徐谨予坐在医院长椅上,从心底泛出一丝无力感。闭上眼,眼眶湿了。
她永远忘不掉那段时间,从怀孕到生产,再到独自把小童带到一岁。她看着本来纤瘦的腰肢渐渐粗壮,小腹隆起,又在孕吐的威力下,一个月瘦了十斤,张泽涛拍着她的背说,媳妇儿咱就生一个,以后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小童生下来后,得了肠胀气,每天下午准时哭。婆婆来了一趟,拿来一道符,说烧成灰给小童喝下就好了。那段时间她太受折磨了,竟然听信了老太太的话,喝下符咒当晚,小童没哭,她以为奏效了,结果睡觉前胳膊碰到小童,竟然被烫了一下,体温计一量,烧到四十二度了。
还没百日,小童就因为肺炎住了院,现在想来,还会心痛。她对着小人儿那张被病痛折磨到枯黄的脸,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爱她。
可是现在自己又怀孕了!
她护不住小童,也保护不了自己。
泪滚滚落下。生活张开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网在里面,即便这网敞开一面,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飞出去。
徐谨予想起十多年前,她刚大学毕业,跟朋友做起背包客,徒步游西藏。巨大的经幡色彩明丽,她当时就想,自己一定要多出去看看,将来踏上地球的每一寸土地。
刚结婚时,张泽涛也会带她出去旅行,可是后来,年岁越大,她的生活被一碗碗中药填满。
“乖,等你怀孕生完宝宝,咱们一家三口出去玩。”
这一等,就到了现在。肚子里的宝宝似乎感受到妈妈的痛苦,安静的呆着,她居然不吐了。
徐谨予在医院坐到了天黑,婆婆电话追过来,说小童从姥姥家回来了,哭着喊妈妈,她擦了把早已干涸的泪,打车回家。
6
晚饭又是鱼子。这次不是鲈鱼,而是满满一整盘黄花鱼籽,为了调理身体,那鱼籽都是搁上两片儿姜清蒸的,腥臭无比。
婆婆的目光压过来,张泽涛给她夹了一筷子,徐谨予忍着难受,把鱼籽吃进肚子里。
好不容易吃完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徐谨予把晚饭吐得满地都是。
“哎呀作孽啊,这鱼籽是我一点点攒的,攒了好久呢~”
“小童起来,别弄身上,妈妈收拾一下。”
徐谨予把小童抱走,开始收拾地板上的脏东西。见谨予不理她,老太太转了个头,开始朝儿子哭诉。
“妈,我知道您是好心,谨予没别的意思,就是肠胃不舒服。谨予,你快跟妈说说,别让妈伤心。”
徐谨予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一口气憋在胸口,说不出话。
小童害怕地往她怀里钻,一不小心撞了程老太一下,她立马疯了。冲上来指着小童鼻子骂:“都怪你,是你挡了我孙子的路,你个赔钱货!”
小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谨予护着女儿,手却不停抽搐,她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喘不上气来,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往旁边歪去。
张泽涛先发现她的异样,松开程老太冲上来,“老婆,你怎么了!”
程老太一看儿媳妇的样子,吓得立马止住哭声。车一路疾驰来到医院,急诊护士见状,拿了个塑料袋放在徐谨予口鼻处,握住她的手,让她慢慢呼吸。
不一会儿,徐谨予缓了过来,医生替她做完检查,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那、那个医生,请问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吗?”张泽涛被婆婆叫了出去,就诊室只剩下徐谨予,她问。
“您怀孕了?几周?”
“七周,今天刚做的检查。”
“现在孩子还处在胚胎阶段,按理说不会造成影响,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等白天挂个妇产科的号,问问医生。”
“好,谢谢您。”
今天下午在医院,徐谨予是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的,可是刚刚,在漫长的濒死过程中,她唯一担心的,除了小童,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7
就在徐谨予推门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差点撞在她身上。丈夫张泽涛满脸笑意地冲上来,“媳妇,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原来刚刚在就诊时,小童闹着喊妈妈,程老太翻开包,想找个吃的哄哄她,结果就看见了诊断书。
她有一瞬间的惊喜,又怕自己看错了,遂立刻给儿子打电话过去。
诊断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宫内早孕]四个字,就诊人名字也没错。看明白这个,程老太立马心花怒放,她作势朝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瞧我,这时候还跟你置气!”
在她心里,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准备原谅徐谨予的无礼。
不,她不光原谅了徐谨予,她还要把她当公主一样伺候,从明天开始,就不要上班了,吃的喝的就由自己负责,只要听话,她保准让徐谨予生个大胖小子。
“愣着干啥,快去看看谨予。”
她催着儿子去接谨予,张泽涛回过神来,四十岁的肥胖身躯变得灵巧,这不一激动,都差点撞上从诊室里出来的谨予。
看着儿子的背影,程老太舒心的很。她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孙女,也不觉得碍眼了。
“小童啊,你好福气啊,以后有了弟弟,等嫁人了也有人给你撑腰。只不过最近你妈妈肯定很累,我得跟你姥姥说一下,晚上也先别把你送回来了。我也没工夫看你,我还得伺候你妈。”
程老太喜气洋洋,看见徐谨予也不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盯着徐谨予还很平坦的小腹,都觉得里面有个小孙子在跟她打招呼。
8
夜里,徐谨予辗转反侧。
说实话,她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可是偏偏又有了这个孩子。
从医院回来,这个家难得一片祥和,平日里看什么都不顺眼的婆婆,走路时走到徐谨予身边都会放轻脚步,对待小童也和气了不少。
这让徐谨予觉得,似乎只要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家就能和和顺顺往前走。
张泽涛打起呼噜,徐谨予找来耳塞戴上,噪音少了很多。
快到清晨时,她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看见婆婆在客厅拜神。香燃起白雾,蜡烛照亮一隅,桌上还摆了苹果和几样点心,程老太念念有词,感谢神仙保佑,让她有了孙儿。
程老太很瘦,腰背弓起,佝偻着身子,蜡烛将她的脸耀得红红的,徐谨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疑惑,自己当初,是怎么觉得她是个和善的老太太的。
孕吐一如既往折磨人,不用徐谨予自己说,公司里的人都猜到她怀孕了。
领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HR问她最近有没有新规划,一切不满落在月度考核中,她成了部门里唯一一个C级员工。
公司规定,两次C级评价,就会被优化掉。趁着中午时间,徐谨予敲响了刘曼曼办公室的门,她是徐谨予直属领导,徐谨予觉得怀孕这事儿还是先跟她通一下气比较好。
“呵,你还挺沉得住气。”看着她的诊断书,刘曼曼冷笑,“不生二胎是你的承诺,别忘了当初为什么把你招进来,那么多年轻小姑娘,我力排众议把你招进来,结果你呢,背刺我?”
“领导我没忘,”徐谨予露出谄媚的笑,“我确实没有生二胎的计划,但是意外怀孕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刘曼曼一张脸冷了下来,“就您这年纪,说意外怀孕谁信啊,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都骗了。行吧,你先出去,好好工作,至于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刘曼曼看着徐谨予那张略显无辜的老脸,气得恨不得说你辞职得了。
意外怀孕?信世上有鬼比较好吧!
9
刘曼曼的反应跟她想得差不多,甚至比她想象中要好一些。徐谨予回到工位,她手头工作不多,忍不住复盘刘曼曼说过的话。
“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都骗了。”
我骗你啥了?
徐谨予心想。她安全措施做得那么好,怎么能不算意外?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后背泛起一股凉意,回到家,先跑到床头柜,翻来覆去,那半盒避孕套和避孕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盒维生素。
“张泽涛,东西呢?”
“什么东西?”
“柜子里的东西!”
“就在那啊。”
张泽涛也跟着翻找,却一无所获。
“妈,妈!”
听见儿子召唤,程老太笑着一路小跑过来,“啥事?”
“您看见柜子里东西了吗?”
“哦,你说那个呀,我看你们都用不到了,就把它送给你表哥了。”
“送......”
张泽涛看了看徐谨予的脸色,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摆摆手示意妈先出去,关上门,跪在床头跟徐谨予说话。
“媳妇儿~媳妇儿~”
徐谨予不想理他。
“那、那个妈她就这样,你也知道老人家节省惯了,等孩子生出来,我给你买一堆。”
“张泽涛,你不会觉得我舍不得拿点东西吧?你就不会动动脑子想想,为什么我们做足了措施,还会怀孕?”
“那肯定是你身体好,为夫的也够努力。”
“别嬉皮笑脸,是不是你妈搞的鬼!”
“怎么可能?哎呀媳妇,怎么可能,我妈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太太。”
“打住!”徐谨予不想听张泽涛念经,她直接冲到婆婆面前,问:“是不是你搞的鬼?”“我、我能搞什么鬼!你俩不声不响把孩子造出来了,现在不想要了,就来怨我,做人不可以这样哦。”
一句话把徐谨予堵得说不出话,她你你了一会儿,关上门不再说话。
徐谨予被张泽涛念经似的话,现在反正东西没了,无凭无据,她也不可能跑到张泽涛表哥那,问给他们的避孕套上面有没有针眼儿。
何况肚子一天天长大,她也不可能再去把孩子打掉。
人说得不错,日子就要糊涂地过,否则较起真来,指不定怎么着。
10
小童被送去姥姥家,晚上也跟着姥姥姥爷睡。
期间徐谨予多次想把小童接回来,但想到她是个高龄产妇,妈妈也劝她先别急。又加上自从怀孕后,在办公室里,总有几双眼盯着她,一有错处,老板就找她谈话。
压力四面八方涌来,她像一个时刻会溺水的人,干什么都力不从心。
孕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胃口大开,肚子渐渐隆起。徐谨予发现,从那段时间开始,婆婆有事没事就会盯着她肚子看。
“妈你看啥呢?”
“啊没、没看啥。你有什么想吃的,酸的,还是——辣的?我让涛儿给你带回来。”程老太顾左右而言他。
“妈,您别试了,我酸的也想吃,辣的也想吃。”徐谨予看着婆婆,继续说道:“无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以后都不生了。”
听完儿媳妇的话,程老太愣了一下,嘴角抿出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说:“好。”
吃完饭,徐谨予回房间跟女儿视频,张泽涛回来,被老太太拉到自己房间。
“刚才你媳妇跟我,什么生完这个不论男女,以后都不生了,你听听你听听,怀个孕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还做得了我老张家的主!”
“妈,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有些不耐烦。
程老太因为自己儿子的话愣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那等以后死了怎么办?”
“什么死了,什么怎么办?”
“就是等你死了,谁给你摔盆。”
“妈,现在搞一体化葬礼,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替你办了。您就别操心了,我洗个澡休息会儿,今天太累了。”
“哎,儿子啊——”
“别闹了妈,你要二胎我给你生了,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程老太刚起范儿,眼泪还没酝酿出来,就被张泽涛推进卧室把门关上。她眨巴眨巴眼,心里觉得奇怪,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居然变成这样,一定是那个女人撺掇的。
她不知道,张泽涛在公司日子并不好过。他年纪大了,对很多新事物开始力不从心,为了不被裁掉,上班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本来这个孩子要不要他都无所谓,他想生,无非就是堵住妈妈的嘴,换个清静。
这个家姓张,要是他不得清静,那日子别过了!
11
程老太势必是要个孙子的。
她趁着家里没人,跑去儿子卧室拿出医院检查单,背上包就出了门。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门前,进去,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看起来像是诊所得地方,有人在一旁打针,有人抽血,还有个看起来年龄蛮小的姑娘,一脸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
程老太一见着工作人员就贴了上去。
“排队!”
“哎。”
程老太焦急地等着,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万一回家时被儿媳妇撞见,到时候就麻烦了。
终于轮到她了,程老太走进去,把过往地检查单子拿出来。
“医生您帮我看看,是男孩女孩啊?”
医生接过单子仔细看过来,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二胎?”
“是,您看得真准。”
程老太不知道,来这儿的十有八九都是二胎。一胎的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到了二胎,脸上都挂了相的。
程老太心急,半拉身子凑过去, “男孩女孩?准了,我给您包大红包。”
老医生皱了皱眉,她一颗心提上来。
“女孩。”老医生一锤定音,程老太手心儿都要掐破了。
“女孩?”
她站起来,声音像在水里洗过,发飘。这一刻,她脑海里想了很多事,她死去的丈夫,因为饥饿夭折的俩大闺女,被送走的小女儿,最后定格在徐谨于那个还没显露山水的肚子上。
恨意像条柔软的小蛇,吐着信子盘在她心坎上。发飘的声音沉沉落下,“您一定有办法!”
不惜任何代价,程老太在心里补充道。
诊室外面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惨叫过后,没了声响。程老太心里发毛,眼神不自觉往外瞥。
一个女孩躺在床上,双腿被高高架起,血涌出来,顺着塑料膜流到一旁的桶里,看样子是来堕胎的。
程老太收回目光,眼睛落在那一沓单子上。
“医生,请您开药吧。”
听了她的话,老医生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三个盒子,“你来得正是时候,这才四个月不到,还有机会。先调理一下,等六个月的时候把人带来,我给你测男女。”
“包准吗?”
“啧~”老医生有些不耐烦,“不信的话你就去找别人吧。”说着,作势要把药收起来。
程老太难得这么利索,付钱拿药,从诊所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停了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担着担架从她身边路过,血滴滴答答,落在她鞋子上。
“啐,晦气!”程老太把鞋子脱下来往墙边儿蹭了蹭,“小小年纪学生什么不好,学人打胎!”
她目视着救护车呼啸而去,看了看手里的药丸。心想:大孙儿,你可要好好长,为了你奶奶可是下血本了!
12
药丸子味儿倒是不重,但怎么让徐谨予喝下,是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解决,程老太觉得连天都帮她。
徐谨予做产检,医生说她羊水少,让她多喝水。那段时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本能地想喝一些汤水。
程老太就把药丸子碾碎,放在炖好的汤里。头一次她还提心吊胆,看着徐谨予毫不怀疑地把汤喝了,接着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徐谨予看见婆婆几乎一整天都凑在厨房给自己炖汤,心存感激,想去帮忙,却被推了出来。
“你去歇着,这活儿哪能让你一个孕妇来。”
这一刻,徐谨予觉得这孩子虽然来得意外,却也恰到好处。
没高兴几天,徐谨予身体出现了问题。她先是身体发胀,尤其是腿,一摁一个坑。接着皮肤越来越差,脸上长满了痘,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甚至开始长胡子了。
她在餐桌上提起,张泽涛回她,“生孩子不都这样。”
程老太拍了一把儿子,“生男生女可不一样,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当妈的皮肤才会越来越差,生完就好了。”
徐谨予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就去网上查,有很多人孕期皮肤变差,鼻头变大,等生下来都是儿子,结果跟婆婆说得差不多,于是心里安定下来。
“啊!”徐谨予看着厕所里红彤彤的血,手开始发软,她哆哆嗦嗦提上裤子,立马请假去医院。
“哎吆有些人真是厉害,把自己当老太后呢,想什么时候请假就什么时候请假......”
冷嘲热讽的声音被徐谨予抛在脑后,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厕所那一滩血水上。
医生看了看她的就诊记录,再看看眼前的人,愣了一下。她最近看诊的人里似乎没这么个人。
一通检查做下来,医生看着报告单都懵了。明明前几天还是正常的,怎么现在雄激素高了这么多,此外,肾脏负担加重,提示有风险。
医生眉头紧皱,徐谨予一颗心七上八下。
“你最近吃什么了?有没有换居住环境?”
徐谨予想了想,说没有。
“你再想想。”医生手指哒哒哒翘在桌子上,又像敲在她心上。
吃什么......吃什么......她想起婆婆端来的那一碗又一碗汤,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老老实实回答道:“最近喝汤比较多。”
“什么汤?”
“老母鸡汤啊,排骨汤,羊肉汤,甲鱼汤......就是一些补营养的东西,上次您不是说羊水偏少,要多喝汤么。”
医生听了听,觉得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嘱咐她先不要喝汤了,饮食清淡一点。
回到家,徐谨予把今天去医院的事说了,说的时候她眼睛紧紧盯着婆婆,不放过她一丝表情。
可惜一无所获。
程老太依旧笑眯眯跑进厨房,端来一碗牛肉汤,示意徐谨予喝掉。
“妈,医生说了让我先不要喝汤,饮食清淡一点。”
“这汤很清淡啊,一点肥肉都没有。”
说着,程老太舀了一勺汤,递到徐谨予嘴边。
“妈,我们要听医生的话,这汤我不喝,先给泽涛喝吧。”说着,徐谨予把汤推到了张泽涛面前。
“不行!”他刚要喝,却被程老太一把拦住,她又快又急,声音陡然拔高,动作又快,张泽涛手一抖,汤差点洒了。
“妈,我怎么不能喝?我就不是您孩子?”
张泽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打岔。徐谨予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汤端上了只有一碗,要是以前,吃饭时,好东西都是放在张泽涛面前的。
汤里有东西!
13
“还是我喝吧。”
徐谨予拿起汤碗,试探到。
果然婆婆的脸色倏然转好,嘴角的笑压都快压不住了。
徐谨予把汤端在手里,婆婆一脸期待。“嘭”的一声,她手一滑,连汤带碗掉在地上。
“哎呀,我太不小心了。”徐谨予装作很懊悔的样子,她看了一眼婆婆的脸色,更加确定汤里有东西。
吃过晚饭,程老太说自己去跳广场舞。走出家门,却坐在了小区花坛旁。
她愁啊,要才吃了五天,还剩一大半,万一这胎没转过来,到时候生个半男不女的,可怎么办!
等她出了门,徐谨予问张泽涛,有没有看见她的艾灸盒。
“艾灸盒?前段时间妈说腰疼,用过一次,我去给你找。”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徐谨予来到婆婆卧室。
会放哪儿呢?
衣柜里找了,抽屉里也翻了,床头柜床底都没放过,她甚至摸了摸旧衣裳口袋,依旧一无所获。
晚上,她跟闺蜜聊天,说起这个事,闺蜜气得把程老太从头到脚骂了一顿,问需不需要接她过去住两天。
“不用了,我再找找吧。”
“你傻呀,能让你找着?我给你搞俩摄像头,你明天等着收快递吧。”
刚开完会,徐谨予看着手机里的内容,心里发冷。那是摄像头实时视频,她看着婆婆鬼鬼祟祟从冰箱最里面拿出一包塑料袋,然后一层层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个黑色药丸,碾碎后倒进灶台上的砂锅里。
过了一会儿,她趴过去闻了闻,不放心似的拿起几片八角香叶放进去,搅了搅,这才走出厨房。
怪不得她喝的汤有一股浓浓的香料味儿,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药丸......
捉贼捉赃,张泽涛还在加班,她不动声色坐在餐桌旁,只是无论怎么劝,她都不动那碗汤一口。逼急了,她就拿出医生的诊断书,“再喝下去,您孙子可就保不住了!”
一句话,把程老太噎得哑口无言。
张泽涛回来了,看见桌上有汤,“这我的?”
“不能,是我给谨予炖的。”
“你看妈对你多好。”张泽涛回过头替亲妈跟徐谨予邀功,全然忘了医生说过最近少喝汤。
“你喝吧,我吃饱了。”
徐谨予把汤往张泽涛面前推,可把婆婆急坏了,她又冲上来拦着。
拉扯中徐谨予看不下去了,她端起汤碗,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瓷片和汤水四溅。
“哎吆祖宗哎!”
“徐谨予你干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脸色却千差万别。张泽涛真生气了,可见婆婆在后面捣鬼,他并不知道。程老太脸的表情就丰富多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扭头往厨房走去,边走边说“我去再盛一碗。”
“站住!”
徐谨予没给她毁灭证据的机会,她跑到厨房,翻开冰箱,从里面翻出剩下的药丸子,跟着一起被翻出来的,还有一盒避孕套。
14
徐谨予愣了一下,从冰箱里翻出这东西,她也感到很意外。突然她想起来什么,拿出来一看,果然,每个外包装袋上都戳了一个洞。
就是这些避孕套,让她成了笑话。
“解释一下,这怎么回事?”
“这、这,谨予对不起,你原谅妈,妈老糊涂了,就是想要个孙子,妈没坏心的。”
徐谨予听见她左一声妈又一声妈,心里直犯恶心。她无意跟她纠缠,要算就算总账。
“那这是什么?”徐谨予拿起来那黑乎乎的药丸,每个都有冬枣那么大,怀孕以来她小心翼翼,连外卖都不吃,谁想到,原来家里有人给她投毒啊!
“这......这是我、我调理身体的药丸。”
“你调理身体,放我汤里?”
说着,徐谨予拿出手机,打开下午的视频截图,放到张泽涛面前。
张泽涛看看视频,再看看亲妈,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妈,为什么?”
“涛儿你要相信妈妈,这、这是养胎的药啊,妈、妈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谨予肚子里的孩子好。”
“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们老张家生儿子?你敢说这里面不是转胎药!”
徐谨予一句话,把这个家和谐的伪装戳破。
“我想要个孙子怎么了?我想给老张家留个后我有错吗?涛儿你说,当初你爸去世,是不是多亏了有你,没有你连摔盆的人都没有啊~” 程老太突然一脸委屈,声泪俱下。
“谨予啊,妈给你跪下!妈给你跪下了啊!妈求求你,乖乖把药吃了,咱生个带把儿的,咱们老张家才能子孙万代啊!”
徐谨予这会儿肚子正难受,听见程老太的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感受到身上一热,血浸透裤子,滴到地上。
“妈!”张泽涛大喊一声,抱着谨予出了门。程老太的目光追过去,楼道黑洞洞的。她突然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心里怨恨自己太不小心了。
“老头子啊,是我对不起你。”
15
一天来两次医院,医生见了张泽涛,都不给好脸色。
“你们家属怎么弄的,这么不把孕妇当回事!”
徐谨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来到医院,医生紧急给她打了保胎针,现在正在输液。
她心里很乱。理智上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要了,可让她主动说出,太难了。
药流到身体里,她冷得发抖,张泽涛给她掖好被角,握住她的手。
“张泽涛,我们离婚吧。”
“为什么!”
张泽涛站起来,扯动输液针,徐谨予疼得直咧嘴。
他又没做错什么,他也是受害者!怎么母债子偿?上来就给他判死刑。
“我没办法再面对你妈,也更没办法面对自己。她破坏避孕套让我怀孕,又给我吃这种东西。你知道吗?很多人怀孕时吃了转胎丸,剩下来的孩子不男不女,有两套生殖系统。难道你想让我生下这样一个怪物?”
徐谨予的话让张泽涛无言以对,他顿了顿,结结巴巴说道:“也、也不一定吧。”
“是不一定,难道我们要赌吗?赌她是好的,赌她没受到伤害?张泽涛,你不是女人,不会明白。不用想我就知道,如果她本来是女孩,因为药变成不男不女,她这一辈子得多难。”
她的人生从不越界,从不旁逸斜出,都这么难。
因为是女性,她只要站在这里,就自动启用hard模式。
徐谨予摸了摸肚子,那孩子似乎感知到妈妈的温度,突然动了一下。
徐谨予的眼泪滚滚落下,世界都模糊了。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那是杀人,你想杀了我孙儿,你想杀了孙儿。你杀了我,你不如杀了我!”
张泽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母亲,她眼睛血红,死死盯着所有人。
“你要是打掉这个孩子,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窗户打开了,黑夜涌进来,张泽涛目光中带着祈求,看向徐谨予。
徐谨予看着窗外星光黯淡的夜,突然冷冷一笑,也走到窗户边,“好啊,来来来一起跳,看谁先死!”
程老太看着一脸疯狂的徐谨予,知道害怕了,她腿一软歪在地上,边往里面爬边喊:“哎呀你别吓我老婆子啊,你想吓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徐谨予突然哈哈大笑,她笑着笑着,眼睛里流出泪来。
最近她流了太多眼泪了。
今天从医院出来前她问医生,这孩子有没有问题。
“她很坚强,这么折腾还稳稳地呆在那里。至于你担心的问题——大排畸我会好好给你查一下,不用担心。”
徐谨予看着医生的脸,满是虔诚。她渴望从医生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丝肯定,可是没有。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动一动,她还很微弱,只有徐谨予能感觉到她。如果能选择,肚子里的小人儿会怎么选呢?
16
程老太要回家去了。
张泽涛陪着徐谨予去了医院。徐瑾予去做妇产科做检查,他转身去了男科。
这是他们两人商量的结果,要留下这个孩子,有三个条件。一是确保孩子没被转胎丸影响,二是程老太回家,再也不干涉家里任何决定,三是张泽涛结扎,无论这孩子是男是女,绝不要三胎。
今天,是最后一天,张泽涛结扎的过程中,程老太正在收拾东西。
“我不想再看见她!”
出门前,徐瑾予说。
程老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流眼泪。她恨,她委屈,她做了那么多事,把为数不多的退休金都搭上了,全是为了这个家,可到头来,儿子还是跟那个女人一条心。
东西收拾差不多了,她仔细看别落下什么,这个家她大概是不会再来了,突然她看见那个被自己藏在床垫底下的小本子。打开来,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生男秘方。
一句话被写上又划区,她的心一下子活了过来。
接到电话时,孙慧娴刚从诊所出来,这段时间她又看孩子又做饭,累得腰疼,去拿了点止疼药。
“哎吆亲家母啊,我今天就要走了。”
“啊?怎么回事,没听孩子们说啊。”
那些事徐瑾予当然不敢跟亲妈说,她妈虽然脾气温和,但遇到跟她有关的,能随时化身母老虎。
“哎呀别提了,人老了不中用,白吃饭,还是回去吧,孩子们也能轻松点。就、就是有个事儿要麻烦您。”
“你说。”
“我好久没见小童了,能不能带来让我亲一亲,见一见。”
奶奶想孙女,她这要求也合情合理,孙慧娴一听,领着小童过来了。
“哎呀小童,奶奶的好宝儿,想奶奶了吗?”
平日里都是徐谨予下了班去看小童,好久不见,她只往姥姥怀里钻。
“这孩子......跟我生分了。”程老太眼泪说来就来,余光瞥向孙慧娴。她正愁没机会下手呢,瞥见孙慧娴手里拿着的药,问道:“你怎么了?”
“哦,我腰疼,买了点止疼药。”
“咦,辛苦了!”程老太边说着边去到了杯热水,“你一会儿把药先吃了,我替你抱一会儿小童,你也能歇歇。”
说完,不等孙慧娴反对,就把小童抱了过去。小童哪里肯,在她怀里动来动去,眼看着就要哭了。
但人家好歹是正经奶奶,又是好心,孙慧娴也不能不让她抱,心想这孩子也不是没被奶奶带过,能出什么事。再说,进门时她看见客厅角落里似乎有破碎的瓷片,她得去收起来,别磕到人。
17
水凉得很慢,孙慧娴心里乱糟糟的,她猜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又怕问来问去给女儿添堵。程老太说着临走前要给小童包个大红包,就抱着她进了卧室。
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还有程老太逗弄孩子的声音。突然,屋子里传来小童的哭声,那声音很不平常,把孙慧娴的心都揪起来。
“怎么了?”
“哦没事,我跟小童说要走,她舍不得奶奶,是不是呀?”
孙慧娴想起女儿刚上班时,因为分离焦虑,小童也是哭得很厉害,最后都哭吐了,也就理解了。
程老太走了,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张泽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活了四十多年,竟第一次了解母亲,原来她为了孙子,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程老太走后,小童变得蔫蔫的,时不时大哭。孙慧娴怕女儿担心,就没说,只是带她去社区医院看了看,结果都是好的。
难道这就是血缘?她想起程老太走的那天,小童哭得那么伤心,可是不对呀,就算程老太在儿子家,小童也是自己带的。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小童越来越爱哭,有时候毫无征兆,又撕心裂肺。尤其到了晚上,她像掉进一个黑洞里,无论孙慧娴怎么哄,都听不见看不见。
喜欢的玩具不要了,牛奶不香了,徐谨予瘦了一大圈,来看小童,倒是先把孙慧娴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这么瘦了?”
“没事,我就是最近累的。”
说话间,小童又哭了起来,徐谨予哄都哄不住。
“妈,她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自从你婆婆走那天见了一面,就这样了,我寻思孩子是不是想奶奶了。”
“她俩见面了?”
“对啊。”
一句话,徐谨予如临大敌。
她把小童抱到床上,脱下衣服仔细检查,浑身上下没一丝伤痕。见她这样,孙慧娴觉得奇怪,问女儿,“你干啥呢,她还能打她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
徐谨予把最近发生的事跟妈妈说了,孙慧娴越听脸色越难看,她一拍桌子站起来,穿上鞋子就要去找张泽涛。
“妈你别先去,先别去,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徐谨予检查完女儿的身体,伸出手夹着她的胳肢窝,想把人抱起来,却引得小童大哭。
她翻开皮肤褶皱,看见上面有个红点,再看另一边,也有个红彤彤的血痕。她轻轻一摸,小童又大哭起来。
“妈不对劲!快点跟我去医院。”
18
连闯两个红灯,徐谨予抱着小童坐在儿童医院的急诊室里。
听了她的话,医生把小童放平,仔细检查。
像针孔,又像是被什么动物咬了,他征询了徐谨予的意见,伸出手仔细触摸。急诊室里传出小童撕心裂肺的哭号,医生表情越来越凝重,他抬起头对徐谨予说:“里面有东西!”
X光显示小童体内有三根针,两根腋下,一个在下腹。随着日常活动,针已经往体内游走,医生只能先给小童开了止疼药。
徐谨予看着熟睡的小童,心像是被油煎过,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人怎么可以没一丝人性?
怎么可以!
张泽涛来医院的时候,徐谨予坐在那里,她让妈妈先回家了。有些事,她需要自己处理。
张泽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妻子,他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是误会?又、又或者是别人?童童不是一直由你妈看......”
“啪”的医生,张泽涛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张泽涛,我们离婚吧,小童归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不要了。”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好你们。徐谨予心里在淌血,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三根针,戳在小童身体里,我妈说了,你妈走那天,说想见小童,我妈就带她回了趟家。就是从那天起,小童每天都哭,我妈怕我担心,一直没告诉我,现在你居然怀疑我妈?”
徐谨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以为他是心软,是孝顺,所以对早年丧夫的婆婆过分容忍,可是现在看来,她糊涂啊,居然错信了这么个男人,居然以为这样一个男人可以保护她们娘仨!
徐谨予笑了笑,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这一巴掌,是替小童打的,错信你们,是我混蛋!我已经报警了,你让你妈准备一下,很快就能见面了。”
张泽涛听了,脸上沉痛的表情被恨取代,“你疯了,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是我妈,我们还是一家人!”
张泽涛想要冲过来打她,被门外冲进来的人拦住。孙慧娴本来都要走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又折回来。来的路上,她给徐谨予的表哥表姐们打了电话,一听,撂下手上的事就往医院冲,正好看到这一幕。
三下两下,张泽涛脸上挂了彩儿,却连徐谨予的身都没近着。她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想起婚礼那天,她的哥哥姐姐们站在身后,对张泽涛说,“你要是敢欺负我妹,我要你好看!”
当初,没人当回事,都以为开玩笑的。
“妈~妈~”徐谨予看着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浑身没有力气。
“别打了!医生,医生!”
白色无影灯在头顶亮起,徐谨予听见医生问还痛不痛,她没来得及摇头,就睡了过去。
尾声
从民政局出来,张泽涛看着徐谨予身后那一群人,咽了咽唾沫,“谨予,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毕竟是孩子亲爹。”
徐谨予看着平坦的小腹,说:“滚!你也配!”
从今往后,那里将再也不会产生心跳。
程老太给孙女扎针求男婴的事轰动了整个社会,很多人发起网络投票,希望重判。
一审判决下来了,程老太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罚款五千以及张童后续医疗费用。徐谨予坐在证人席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人,只因为披上了亲人的外衣,就可以往一个孩童身体里扎针,竟然只需要承担两年刑期。她不服!提起上诉后,最终判决程老太三年有期徒刑。
律师无不遗憾地说,因为针的特殊性,产生的伤害很难判定为重伤,这个判罚,已经是法律限度内最高的了。
直到审判结束,程老太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朝徐谨予大喊: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药,我犯得着去伤害我亲孙女儿!都怪你啊,徐谨予你个畜生,断人子孙,不要脸!
她骂得很难听,可是徐谨予已经不在意了,她辞掉工作,在妈妈资助下购买了邻市房产,准备等小童手术康复后一起搬过去。
对了,小童改名了,现在的小童叫徐童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