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率真与张爱玲的“三恨”
文/鲁先圣
历代的文人墨客中,要说哪一位最有真性情,哪一位最有率真味,我相信拿这个桂冠的人,非林语堂莫属。
林语堂的性情和率真,最典型的例子,是他对杭州西湖阮公屿和灯塔纪念物的描述。他非常欣赏清朝的道台阮元。他说,阮元做道台,在西湖上建筑了一个小岛屿,而不在岛屿上建任何诸如凉亭、石柱、纪念碑之类的建筑,只是栽种一些柳树。被称为阮公屿的岛屿,屹立于西湖中央,一片平地,比水面高不到一尺。当你在多雾的天气里眺望时,你会看到那个奇幻的岛屿好像是由水中漂浮起来的,流水的影儿反映于水中,打破湖面的单调,又同时与湖面调和。
林语堂一点也不惜笔墨地对这件事情大加赞赏。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立刻怒目圆睁一般,打伐起相邻的灯塔型纪念物来。他说,那个临近的灯塔型纪念物实在碍目,是一位美国留学生造的,自己每次看到它都不舒服。他说,我要宣告天下: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土匪将军,攻陷了杭州,我的第一道命令,一定是叫部下架起一尊大炮,把那座灯塔轰得粉碎。
面对与自己没有什么干涉的西湖,这样表现出自己的好恶,而且行文公布天下,大概只有林先生一人了。
这让我想起张爱玲女士的人生三恨:她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她认为,海棠花虽然娇艳美丽,却没有迷人的芳香。鲥鱼纵然鲜嫩美味,却无奈因多刺而无法尽兴品尝。张爱玲用其后半生去陪伴《红楼梦》,珍爱之至。而可叹《红楼梦》只是一篇残稿,曹雪芹惨淡经营,无奈八十回后已“迷失无稿”。更怒者高鹗之流又在其后加了“附骨之蛆”,无视曹雪芹之血泪!
这样之“恨”,大约只有张女士才有,可以与林语堂先生的西湖之恨媲美。
林先生欣赏金圣叹的学问,对金圣叹的做人趣味也很赞赏。他总结出金圣叹的人生快乐时刻,以《金圣叹之不亦快哉三十三则》传世,从中透露出他自己超然的人生态度。
因为金圣叹有33个人生快乐时刻,林语堂总结自己到台湾以后的人生,写下了《来台后二十四快事》,酣畅淋漓地表达自己的真性情。
朝眠初觉,似闻家人叹息之声,言某人夜来已死。急呼而讯之,正是城中第一绝有心机之人。不亦快哉!听说一个很有心机的人死了,人家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冤仇,竟然“不亦快哉”,足见林先生之率真至味了。
夏日早起,看见人于松棚下据大竹作筒用,他“不亦快哉”。高温之下,关门裸体读书,他“不亦快哉”。初回祖国,赁居山上,听见隔壁夫人不干不净的用闽南话骂小孩,北方人听不懂,而他林先生听得懂,他也偷偷地“不亦快哉”。看见几个和尚为一个被冤枉的尼姑打抱不平,他窃窃地想起尼姑的“思凡”心,也“不亦快哉”。看见一个小孩吃西瓜,口水直流胸前,瓜汁在喉咙里汩汩作响,他想人生至乐不过如此,“不亦快哉”。
林先生的“不亦快哉”大多是我们平时生活所见所历之普通生活,但是,到了他先生的眼睛之中,都成了人生的莫大快事。我们自然可以想象,学问高深的林先生,抛弃了一切的道貌岸然,用真性情的率真看待身边的每一件事情,他的人生,每天该是多么的惬意与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