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人对于上海有着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似乎就是高冷,排外。然而上海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呢?那些声色犬马、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其实并不是上海的文化,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民国的上海。
建国之后,上海进行城市改造,四马路那些藏污纳垢的一带(以前的花柳巷)都被清理掉,纺织、化工、制造、各种工厂建立起来,上海最多的是工人阶级,以前的小洋楼、里弄,一家一户的都被拆了住很多家,头碰头脚碰脚,住得很拥挤。
但工人阶级的整体素质还是比较高,代表着现代化的一代,在邻里相处上也相对比较有界限有分寸,形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弄堂文化。
这种只能供转身的狭隘昏黄的楼道,那些几家共用的煤气间灶披间,形成上海特有的样子。
这样低矮局促的空间中,女人若隐若现的身影永远是一道令人琢磨不透的谜,配上软糯的声音,迂回的处世之道,形成上海的风景。
《繁花》还原了这样的上海,其实不令人感觉到富裕,那是被剪碎了的旗袍,拆散了的珠宝箱,每个工人家里多少有点家当,或者是资本家逃走时候没有带走的,或者是抄家时候留下来的,给上海的工人阶级们的布衣镶了一两道华丽的边,比起北京的大杂院要多一些精致,但仅此而已。
还有一些舶来品,比如那些海员去东洋捡来或中古淘来的家电,但是已经站在时代的前沿,这是上海,舶来品和旧金银的打造下那些虚幻的精致。
资本家走了,带钢琴的洋房还在,房子里的吊灯还是,红木地板还在,修钢琴的老师傅还在,补西装的老缝纫还在,花园的老园丁还在,有些老保姆走了,有些还留着。
新的工人阶级涌进来了,他们住在洋房中做着资本家的梦,如同阿Q躺在赵太爷的大床上,那些没有走掉的老师傅们配合着他们编织这些老旧的梦,老师傅装扮成老太爷的样子,吴妈们穿上姨太太的旗袍。
一代人、再一代人、这是上海的海上花之梦,比真实的海上花还要五颜六色的上海梦。
《繁花》还原的是那个建国后的海上花。
《子夜》是那个原来的海上花之梦。
其实解放后的社会也依然是分层的。
北京的军队大院是一个个独立的子系统,海淀区的大学教授区也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生态。
上海同样的,徐汇区高安路、清真路那些教授的独立小院落、复旦的小红楼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区域,科技卫星城里的小院落也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区,这些和外面的主流社会是隔绝的。
在这些系统中,没有很强的地域观念,教授们的南北调动,基本上听从国家安排,北方人在上海呆久了,也适应了上海的生活方式,南方人留在北京的,也同样怡然自得。
生活资源得到保证的情况下,在贫穷的年代,仍然可以请得起保姆,吃得到丰富的营养均衡的营养三餐的情况,哪里有什么排外。
即使在文革期间,科技行业和文艺行业的知识分子是不一样的,科技是本,建设现代化的根本,因此科技系统这些地方也是平静的。(科技学术界另有科技学术界的枷锁,此另说)
追记:
排外,说到底是在自己的生活空间被挤压的情况才会有。
上海知青回城的时候,上海人最排外,一间房本来住三四个人,非要挤七八个人,怎么能不心烦。
外地人冲破户籍制度刚到上海的时候,上海人也排外,但过了一阵,发现外地务工在建设上海,上海的住房也解决了,更不会排外。
另一方面,上海人相对的克制,和日本人有一些相通之处,说白了,大家如果往上祖宗三代,不都是一穷二白,就算有些产业也都早已散尽,只有现实一些,努力劳动,才能打开自己的人生。排外这种事情,害人不利己,防守防到最后什么也防不住,不如识时务开展合作。
不排外,反映的是上海的变化过程中上海人思维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