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西安仍是高温天气，正好利用假期和家人出去一段，暂时离开高楼林立、喧闹酷热的大城市，去找找安静的住处休息几日。也许是对小时候农村民居的怀念，也许是长时间在城市工作生活对钢筋混凝土楼房的排斥，所以我选择去山区、去乡野住一住有特色的民宿，就想回味一下小时候那种老家的感觉。
时隔40多年，仍能清晰记得小时候我的老家和亲戚的院子，有的是单面院子，有的是双面院子，有的院子边上还有一个狭窄的小院，用于喂养牲口和储存农具杂物。印象最深的是双面院子盖成的四合院那种感觉，一进大门的房子叫门房，为出入方便，一般多放置农具、自行车、架子车；左右两边叫厢房或厦房，住人和做厨房；最里里叫上房，一般地势略高，屋脊最高，一进门房间正中间，是一个家的尊位，供奉着祖先的牌位或是画像，过年的时候，大人都会带着孩子们在这里祭拜。
那时候，老家的房屋都是木质架构，土质墙体，木门木窗，用木椽、芦苇、竹席、泥草搭建房顶，呈斜坡状，上面覆盖着一层整齐的青瓦，用白灰青砖砌成的墙面，线条清晰，非常耐看，用方形或条形的青砖铺成的地面，看上去非常古朴天然。那时候，每家每户院子角落里放个盛满水的大水缸，用来防火，院子中间，都会打上一眼很深的水窖，用于贮存雨水。每当下雨的时候，先把脏水排到门外，然后打开水窖的进水口，再挡住门口的出水口。接下的雨水，放入一些明矾沉淀，便是家用的生活水源。水，对于过去的农村，非常珍贵，但却总能自给自足，不像现代城市，一旦停电停水，意味着无法生活。那时候，老家没有空气污染，天总是蓝蓝的。那时候，用不着的废品可以烧火做饭，也就消化完了，就没有那么多的生活垃圾。那时候，许多家院子里会留下一小块土地，可以自己种菜，西红柿、辣椒、豆角之类，能自给自足，既锻炼人的生存能力，又让自家人吃上放心菜。那时候，自己的房子自己管，不用交物业费。
那时候，老家的大门口左右多是两块儿鼓状的石雕门墩，门边上有一人高的拴马桩，用来拴牲口。还有一棵大树，树荫下非常凉快。夏天，一家老小席地而坐或是躺着纳凉。院子里都栽种一两棵果树，枣树、梨树、杏树、核桃树、石榴树，苹果树，每家都不一样，孩子们整天眼馋的盯着树上的果子一天天地成熟，趁大人外出干活的时候，偷偷地摘上几个，过过嘴瘾。我们家的后院还有一棵桑树，长出新叶子的时候，我可以养蚕，看着一个个芝麻大的蚕子，变成小线头的小蚕，再一天天长大，长得白白胖胖，由白变黄，直到吐丝成茧。等桑葚成熟的时候，爬到树上采摘一些，便是一顿美食。那时候，每个家里几乎都会养鸡养猪，养羊养狗养猫，孩子们还会养上几只兔子。我的老家是个四面盖房的合围院子，大约六七分地，中间栽着两排十棵高大的桐树，上面有几个鸟窝，每天都有成群的麻雀、喜鹊，在树稍上叽叽喳喳，两边的房檐下还招来了一群鸽子，也成了家里的固定成员。每天大清早，总会听到一阵子鸟儿欢畅的叫声，总会看见袅袅炊烟徐徐升起，每当旭日东升的时候，一束阳光便会照进房间里……老家的感觉，着实热闹，温暖，自在。
在上小学的时候，每当快下课的时候，就会惦记着家里果树上那些馋得让人流口水的果子，想着养蚕的乐趣，想着桑葚的味道，心里总是美滋滋的。虽然那时候人们都比较贫困，缺衣少穿，忍饥挨饿，但是每当想起，总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小时候住过的房子，虽说是普通民居，可也各有各的讲究。高高的屋脊上，多是各种动物形象，也有一些现实中没有的奇怪造型，老家人把它们叫做脊兽，是祈求平安吉祥的寓意。大门口也有讲究，白天，大门都是敞开的，远处便能看见一块照壁，遮挡着院子，照壁上面是雕刻的花砖拼成或是彩绘的各种图案，有松柏长青、梅兰竹菊、花鸟鱼虫，表示吉祥如意；有仙鹤、寿桃、寿星，则是健康长寿的寓意；有的是山川美景，表示祈求美好生活的意思。非常讲究的人家，上房的木头柱子和横梁上还有雕刻或者彩绘的祥云之类的图案，有的家里房檐前端还有瓦当。其实，这些司空见惯的现象都承载着我们的文化。不仅如此，在大门口、照壁或是家里某些角落也会有勤俭持家、天道酬勤、四季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修身齐家、宁静致远之类的大字，或是期望，或是家训，它彰显的更是我们的传统家文化。
家里的陈设基本全是木制的，上了一层厚厚的老漆，看上去既油光发亮，又古香古色，也非常结实，非常耐用。记得家里有几件东西，都是老古董了，奶奶曾告诉我，那些是相传了几代人的生活用品。一把太师椅，挪动的时候，感觉很沉重很结实，那是我曾祖父用过的，至今基本完好，虽然漆面陈旧，可坐上去感觉还是很舒服的。一对儿看上去很精致的紫红色油漆的小长桌，桌腿很短，下面还有几个小抽屉，那是奶奶年轻时的陪嫁品，可以放在炕上用的，我们家里人叫它炕桌。冬季天气寒冷，老家人习惯坐在烧柴或是烧块煤的土炕上，两个小长桌一拼就成了大方桌，一家人可以坐在炕上吃饭，其乐融融。平时，单个小长桌放在炕上，可以看书或者做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我在上小学、初中的时候，它一直陪伴着我，每到冬天，坐在暖暖的热炕上写着作业，那种感觉至今难忘。后面习惯了，无论冬夏，它都是我学习的陪伴。上了高中，要到镇上住校，放假回来，也时不时会用到它。等我上了军校和部队工作以后，它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闲暇的时候，常常还会想起它。每当回家，都会看上一眼。
老家的许多东西，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也承载着先祖创造的文化。过年的时候，每家的大门上都粘贴着秦琼、敬德两位门神的画像。孩子们问起的时候，长辈们会耐心地讲起那段唐代的历史故事，说出门神的来历。老家的许多物品或是雕刻往往也会引出许多故事或是说法，这些都是小时候听奶奶给我讲起的，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松柏代表着长寿，花瓶表示着平平安安，小孩子穿着的“五毒”坎肩表示着护身辟邪，等等，等等。
小时候的老家至今让人回味起来，非常温暖。可是这么些年的快速发展，一切都改变了，家家都盖起了钢筋水泥结构的一层二层小平房——时髦的乡村别墅。一阵风的乡村建房热，把过去那些老房子老建筑拆除地七零八落，有些村子的老房子几乎完全绝迹。新盖的房子，初看起来，貌似高大上，可只是统一的复制，简单的重复，消灭了个性化、多样性，时间一长，总觉得缺少内涵。这种一时冲动、人人跟风的建房热，就好像把一样样富有特色的家乡美食，全部变成了统一制做的简单快餐，一阵新鲜感过后，才觉得索然无味。于是，许多人又多了几分怀旧感。现在想起来，才懂得了父亲为何当时挡着不让拆掉家里的旧房，为此而闷闷不乐、依恋不舍的心情，那些老房子一定有他许多情感的寄托。然而，让人庆幸的是，那些处于非常偏僻落后的角落的老房子，却被保留了下来，反而成了现在人们旅游观赏、怀念岁月的好去处。
这些年，城市住宅小区的建设更是如此，清一色的钢筋水泥建筑物，简单的复制产品，生硬的内外结构，苍白的室内墙面，感觉不到半点文化的韵味；隔绝的封闭空间，狭小的共同区域，无法创造人们之间的交流环境。民居模式的大变化，让我们的昨天与今天完全割裂断代。一栋栋高大的住宅楼，也许是解决人口密度过大的简单办法，但远远看去，就像一层层的鸽子笼，根本找不到一丝半点家的文化、家的感觉。在我看来，农村那样的院落才是人们需要的家园，城市高层住宅只不过是工作区的临时公寓，是工业化快速复制的产物。同时，虽然现在经济快速发展，物质丰富，花样繁多，但只求外表，不求质量，丢弃了前辈们创造的那种一件东西几代相传、结实耐用的优秀品质，只剩下短命的使用价值，而根本无法成为家文化的传承，直接消灭了“耐用品”“传家宝”的名词概念，这种做法也改变了当代人们的价值理念。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倒退？
建筑物和耐用品往往是一个民族、一个家族文化的载体和传承。去过欧洲的人们，都对那些保存了几百年的老建筑印象深刻，虽然外貌陈旧，但却不失风格，就像文物古迹，给人一种非常厚重的文化感、历史感。也许一栋建筑物、一个院落内的一棵大树，一个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某些物品，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经历了战争和灾害，但却饱含着几代人或是许多人的人生故事，给后人留下的则是永存的精神、不灭的文化。而面对当今的住宅建筑模式，不知我们的文化如何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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