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何子初
我在排练元旦节目的时候,听到L先生说你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院,医院已经无法接受你了,你回到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时日无多,在你还半昏半迷的状态下,已经开始筹备葬礼的事情。
所有人都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跨年,我还跟L先生开玩笑,说让爷爷一定坚持,怎么也要跨过年去呀!打电话的时候他思路异常清晰,还是跟往常一样,戏谑地叫我何老师,问了我妈妈的腿恢复情况,虽然那时候他已经下肢失去直觉了,我依旧故作轻松地说,爷别躺着了,起来嗨呀,他依旧是老顽童的口吻,轻松地接起了我的梗,说我已经跑了一天了,这会缓一缓。那时候我是异常难过的,后来还怪L先生,爷好好的,你们急里慌忙的就已经准备后事了,L先生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格外精神,你不知道回光返照吗?
最近一次经历葬礼,也是在我六七岁或者七八岁的时候,从学校回来后,家里的衣柜和桌子全部都抬到了院子里,陌生或者熟悉的亲戚簇拥了一院子,大家忙忙碌碌,无暇顾及我。那时候的葬礼隆重又泛着喜庆的味道,人群攒动,洁白的孝幡在风中烈烈作响,翻飞的样子很美。人们聚在一起吃东西,喝酒,张罗事情,没有悲伤,我站在人群的外侧,亦没有任何悲伤。那时候死亡对我来说没有具体的意义。虽然我已经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村里的人会故意对我说,你爷爷已经不在啦,以后再也没人带你玩了。
回想起来,或许我是明白死亡的意义的,只是它太过于笼统,没有生离死别的割裂感,而周遭的人,对生老病死,也带着一种惯常淡然的心态,关注都放在葬礼本身。
2017年的最后一天,周末,月末,岁末,一切像是亟待人们给过去的一年做个总结,你选择在这样的时候,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
手机上发来寒潮预警,新闻上报道新的利民政策,我突然想到你再也不用关心这些了。所有宏观的微观的悲观的乐观的事物,对你来说都是虚无,或者,你对这个世间,已经变成虚无。
弥留之际你问,我怎么了。
四个字让我听着心疼,我总觉得,你可能想说,我还想活着。
这个念头让我红了眼眶。
在人世走一遭,到最后时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再苦的人生,也会迷恋活着的温度吧。
我曾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着看你一眼,心里知道,那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门口的家属很多,所有人都在克制着痛苦。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生有再多的苦,也苦不过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苦。那是按分钟收费的地方,可是有再多的钱,也难买回亲人的安康。
在那里,会让人对一切释然。
日历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几个小时之后,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你安静地躺在一片冰凉里,再也不愿意等到明天了。我依旧跟每年一样,在重感冒里跨年,仿佛不想跟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听L先生说,家里没有下雪,我只是突然想,或许下一场雪,尘埃落定,在一片寂静和纯白里交付出自己最后的呼吸,是你最后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