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金金骑着骏马走过一片柳树林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望不到身后那座生活了十年的山了,柳枝在风中摇摆,好像在挥手告别。一把削铁如泥剑柄上刻着朵梅花的宝剑、一双绣着两只猛虎的精致靴子、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最重要的还有自己这一身的武艺,张金金想道,师父对他的恩情都已经留在过去了,往后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柳树林,树荫再盖不到他,他的眼前只有耀眼、暖和的阳光,柳枝还在后面摇摆,但张金金再也没有回头。
张金金奔驰在自己的生活里,他首先要去拜访自己的两位结义兄弟,那是跟师父上山之前的故事了。他还记得三人曾立下宏愿:大哥金伟要成为匡扶社稷的名臣,二哥韩大富要做富可敌国的商人,而他自己则立誓要成为一代大侠。张金金思忖道,尽管自己才刚刚下山,全没有什么名气,但就凭这一身武艺要完成自己的愿望也绝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两位义兄,他相信这十年里他们一定有所成就了。
张金金回到十年前生活过的村庄,曾经的枯井、断壁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精美的房舍,农田里满是提着锄头、拉着耕牛的人,他向人打听了下,这里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韩家庄”。面对久违的故乡张金金没有感到半分的怀念,这里没有认识他的人。直到二哥韩大富出现,张金金才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期盼已久的亲切。张金金一眼就认出了韩大富,当时韩大富正背着手昂着头跟在一个老农模样的人身后,他的脖子里挂着两串大链子,一串黄金的、一串珍珠的,他一边走两串大链子便碰撞在一起发出“嗒,嗒 ”的声音,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他每走到一个农民身前两三步的位置,那个农民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向他鞠躬问好,他就仰着头叉着腰哈哈笑两声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当张金金叫住他的时候他也一眼就认出了张金金,他跑过来一把握住张金金的手,喊道:
“兄弟,你终于回来啦!”
韩大富的十根手指上带着黄金、白银、翡翠、白玉、乌金、琉璃、玛瑙、红宝石、蓝宝石一共九枚戒指,硌的张金金手疼,张金金连忙把手抽出来叫了一声:
“二哥!”
韩大富要张金金跟他回家,说着便抓过缰绳为张金金牵马来。一路上兄弟二人诉说着十年里的经历,原来韩大富在外经商发了财,赚得了千万家产,但他想到家乡还十分贫困,便回来资助乡民,把一贫如洗的小村子变成了蒸蒸日上的韩家庄。张金金听了二哥的义举也深感佩服,又问大哥怎么样了?
“大哥可厉害了!”韩大富笑到,“大哥于五年前的恩科高中进士,三年前调回本县做了父母官,大哥根据朝廷的旨意把本县治理的井井有条,我这韩家庄能有今天其实也亏了大哥治理有方,我听说连皇上都夸奖过大哥呢!”
张金金听了暗暗点头为两位义兄的成就感到高兴,更觉得自己仍一事无成,往后非加倍努力不可。韩大富摸摸马头,问道:
“这可是匹万里挑一的好马呀!三弟花了不少银子搞来的吧?”
张金金连忙说明由来,又把身后负着的宝剑交给韩大富。韩大富拔出宝剑端详一番,摸了下剑柄上的梅花,又看看张金金脚上绣着两匹猛虎的靴子摇了摇头,又转头抚摸起马儿来。
到了韩大富家,韩大富把马儿交给马夫并交代要好好伺候,食用的精草料、饮用的水都要和自家的马儿相同,张金金忙说:
“虽是恩师所赠的良驹,但究竟只是个畜生,不用这般讲究的。”
韩大富道:“要小心的!兄弟你有所不知,近来有个大恶人最喜好用毒,听说他的毒药无色无味,武林高手吃了也会内功全失,全身绵软无力,畜生吃了便只有趴在地上嗷嗷叫着等死了。听说不少人家都遭了毒手呢!”
马夫牵走了马,韩大富便吩咐大摆筵席为张金金接风,席间韩大富问张金金往后有什么打算?
张金金回道:“今晚在二哥家借宿一宿,明日一早去县城见过了大哥,我便要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韩大富听完低头喝了一口酒,喃喃道:“也好,也好。毕竟大哥他......毕竟大哥他也等了这么多年了......”
兄弟二人十年未见痛饮至深夜才睡下。第二天一早韩大富陪张金金到马厩取马,马夫见了连忙跪下,哭喊道:
“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咱家的马全病了,一个个都趴在地上嗷嗷的叫,连张大爷的马也......也染上了。”
张金金往马厩望去果然所有的马都趴倒在地上,不由皱起了眉头。韩大富叹了口气道:
“怕不是那个大恶人盯上咱们家了,唉,倒霉倒霉。兄弟你看如何是好,不如多住几日,我叫人请了看畜生的大夫来看看再说?”
张金金叹道:“虽是师父赠的马,却也到底是身外之物,没有它也不妨碍我行走江湖,而它是死是活也就看它自己的造化吧!”
韩大富听了点点头连忙向马夫问道:
“那头毛驴也病了?”
“没有,没有!”
韩大富忙向张金金说道:“兄弟既然去意如此坚决,二哥我也就不再挽留了,还好我这还有一头毛驴没有染病,兄弟先拿去用,虽比不上马但也总好过兄弟用两只脚走的好。”
说完马夫把毛驴牵了过来,韩大富轻轻抚摸着毛驴,摸了又摸,竟有些呆住了,直到听马夫喊到“老爷,老爷!”才回过神来把毛驴交给了张金金。张金金骑上毛驴和韩大富作别,韩大富也向他挥挥手说道:
“兄弟快走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说完举起唯一没有带戒指的左手小拇指扣鼻屎去了,张金金终于知道韩大富为什么没有带满十个戒指了。
前一夜韩大富已派人带了口信给金伟,所以当张金金骑着毛驴踱到县城的时候,金伟已然在县城门口等候多时了。兄弟二人寒暄了几句,金伟便拉着张金金往城里走去,张金金打量一番这位十年未见的大哥,只见他一身旧长衫下摆和袖子上打了几个补丁,不过中年头发却已白了一半,眼圈黑黑的显是经常要熬夜,脸色有些蜡黄,张金金想起二哥韩大富的满脸油光,和大哥金伟相比真是相去甚远,听韩大富说大哥金伟不仅为百姓殚精竭虑,更是两袖清风,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县城和十年前也大不相同,街道上虽行人络绎不绝,又有许多小贩叫卖却能保持整洁无比,两旁的建筑整齐划一,走在街道上丝毫不觉拥挤、吵闹,远处更有一座宏伟的宝塔正盖了一半,张金金忍不住夸了几句,说金伟治理有方,金伟笑道:
“都是按朝廷的旨意办的,我哪里有什么功劳?”
金伟带张金金来到一家小酒馆,说道:“朝廷要求官员们勤俭些,不可铺张,就在这里吃几个小菜吧!”
小菜上齐,金伟又叫小二上一壶好酒,对张金金说道:“朝廷说官员最好要戒酒,以免误事,今日便只好请兄弟独饮了,为兄以茶代酒。”
兄弟二人一边饮酒吃菜一边回忆往昔,回想起十年前兄弟三人义结金兰都不免潸然泪下。金伟忽问起张金金这十年里学艺如何,张金金便把十年间如何跟着师父勤学苦练告诉了金伟,又将师父所赠的宝剑交给金伟观看,金伟看着剑柄的梅花抚摸了一下,笑道:
“为兄是个书生,对兵器是不懂的,兄弟的武艺到了怎样一个境界,为兄也听不太懂。”
张金金一听想大哥是想看一下自己武艺到底如何,环顾四周见酒馆外有一颗粗大的柳树,便放下碗筷走出去对着柳树轻轻推了一掌,只听一声巨响,柳树竟拦腰截断,金伟见此情景手里的宝剑竟也被吓的掉在地上。张金金走回来坐下微笑着看着金伟,金伟皱紧眉头,轻声说道:“兄弟确实是好功夫,只是当今圣上是最喜柳树的,朝廷说过要爱惜柳树不可毁伤,兄弟刚刚下山想必是不知道,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金伟又给张金金叫了一壶酒,正色道:“兄弟有如此武功,为兄有一事相求,近日有一大恶人来到本县,此人武功极高,为兄几次带人都拿他不下,还请兄弟多盘桓几日,助为兄拿下此贼以报朝廷。”
张金金听罢随即站起来说道:“我下山本是为了行侠仗义,即有此事,自是义不容辞!”
金伟拱手替本县百姓谢过张金金。兄弟二人继续吃菜饮酒,追怀往昔。
这天夜里,张金金睡梦间听到屋外有吵闹声,细细听一会儿竟是在喊抓贼,张金金想起日间大哥金伟所托之事,来不及穿衣提起宝剑便冲了出去。张金金循着声音来到街道上,见有十名衙役在围攻一名黑衣人,张金金抽出宝剑运起轻功向黑衣人杀去,不想竟一剑就把黑衣人刺死,张金金正觉奇怪,忽然觉得手中宝剑变得异常沉重竟要握持不住,正要运气却发现竟提不起半分内力来,张金金觉得全身绵软无力,两脚站立不住,倒在了黑暗里。
张金金又梦到了那边柳树林,柳枝在风中摇摆着,好像沾满鲜血的手掌,要向他抓来。
张金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换上囚服,带上了铁链和镣铐,大哥金伟站在他面前铁青着脸。张金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叫道:“大哥!”
“哼,我的好兄弟啊!”金伟说道,“没想到你便是那残害百姓的大恶人!说什么上山学艺,原来这些年在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
张金金有些傻了,喊道:“我怎么会是......”
“不要再说了!”金伟斥道,“你作恶的时候虽然都蒙着面,却早有人把你自己都没想到的一些特征给画下来了,朝廷早就在通缉你了!你还真以为朝廷拿你没办法吗!你自己看吧!”
金伟扔下一幅画卷便拂袖而去,张金金看向画卷上面画着一把宝剑,剑柄上刻着一朵梅花,还有一双靴子,靴子上绣着两只猛虎。
张金金被装进了囚车里,他的大哥金伟要把他押到京城去,他看到一路上看到许多百姓,他们在称颂着他们的父母官终于抓住了伤天害理的大恶人,大哥金伟骑着马走在囚车前面,大哥身旁有一个衣着华美的男人,那是他的二哥韩大富,韩大富的屁股底下是师父赠给他的那匹骏马。囚车摆脱了围观的人群继续向前走去,张金金又经过了那片柳树林,柳枝垂下来,被风一吹摇晃起来,好像在抚摸他的头。
张金金渐渐又能看见那座山了,他还记得那个早晨,师父送他到山下送给他一把削铁如泥剑柄上刻着朵梅花的宝剑、一双绣着两只猛虎的精致靴子、一匹能日行千里的宝马,师父问他,“真的想好要走了吗?”
张金金告诉师父:“我要下山去行走江湖,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点点头说:“去吧!在山里待了十年,你是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如果觉得外面的世界不好,你就回来。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
张金金坐在马上,心里说道,是的,我不会再回来的。可是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向师父表现出自己的不舍。师父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马屁股上,张金金手持宝剑骑着骏马向山外奔驰而去,他充满了雄心壮志,怀着无数的梦想,闯入到他向往已久的世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