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棵枇杷树兀自活着,却也早已不在乎在哪一天死去。
祖母曾说过,它是祖父栽下的,什么时候栽下的祖母也忘却具体日子了,就像祖父逝去多少年,她也记不清了。
我从没见过祖父,只知道他病逝的时候父亲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所有与祖父相关联的记忆除了清明时节那山顶上满是荒草的坟茔,香烛渺渺,两杯下土的薄酒,纸钱燃烧后的灰烬被一阵风卷成漫天飞舞的灰蝴蝶,余下的记忆就差不多剩一棵树了。
那颗枇杷树还活着,和许多年前记忆里相差无几,它的主干瘦弱,双掌便可围拢,它顶端的枝干曾在暴雨夜被狂风折断过,于是现在顶端枝节横生。它已经老了,失去了继续向上生长的动力,于是任由枝叶低垂。也或者由于饱受过折断的苦楚,它已不再对苍穹抱有美好的期待了吧。
它扎根在一个斜坡的小平台上,周围挤满了低矮的苦竹,这些当年我做钓竿的材料现在很久也无人问津了,它们固定着在雨水冲刷下渐少的土壤,也为枇杷树暴露出来的根系阻挡开了剧烈的阳光。它们都静默地活着那里,仿佛岁月已失去意义。
我路过这棵冬天的枇杷树时,它已近乎光秃秃了,残剩的几片枯叶也将落未落,在寒风中摇摆不定,裸露的树干疤痕虬结。那些疤痕哪里来的呢?我恍惚又想起它葱郁饱满的年月了。
90年代,我的孩提年代,当我的家还安坐在这个山弯里,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很难满足口食之欲,而这棵不知从哪里移植过来的野枇杷树果实成熟时无疑给了全家一次口舌上的弥补。
那时的枇杷树还年轻,长得很高,但依旧瘦弱,一个人的重量看起来对它是危险的,而这高度对人更是危险的。家人摘枇杷都是用长的竹篙来敲打枝桠,大人们打,小孩儿们在地上捡,敲打时难免会用力过度,折断很多枝丫,所以每一次硕果累累对它而言都意味着伤痕累累。
终于,在人们一场丰盛的饕餮后,大伤元气的它,接连好几年都不再结果,后来我家搬离了土坯瓦房,而这棵肉少核大果味酸涩的枇杷树渐渐淡出了一代人的记忆。
前年祖母去世了,这棵枇杷树唯一的历史叙述者也静寂于地下。父亲在祖母坟前栽了两棵万年青,而这棵仍颤巍巍活在寒风中的枇杷树我想是再也不会再被人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