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家乡总有一种执念。
在外寄居廿余年,有时候为了一口家乡菜就会驱车几百公里,满口腹之欲,纾怀乡之困;更不论居乡的发小、同学聚会,酒过三巡的视频电话里,大家争先恐后的语无伦次,心心念念的嬉笑怒骂,挂完电话就开始破防,家乡就是这样,兜得起却藏不住,走得出但离不开。
但人生总喜欢在悖论中南辕北辙,不断自我撕裂和重组,家乡念断肠,依旧负行囊,逆旅行舟,江海寄情。
这里面不全是无奈,有时候逃离故土,会成为青春的一种主要选项,所以青春是没有乡愁的。一如我,二十几岁,弃编制如敝履,离皖赴甬,搏风打浪,奔赴内心的星辰大海,充满力量,囊箧理想。或者说青春是没有时间留给乡愁的:呼朋唤友,觥筹交错,樽前从不休;抑或妻妻子子,柴米油盐,应接总无暇。
可我们终究会疲惫下来,就像一场马拉松,最强的选手,都会期盼终点的到来。即使是无脚之鸟的雨燕,从不知疲倦,间隙也需要一块栖息的岩石。
但一转身,我们会无助地发现即使身处故地,却也难解乡愁。那些能够勾勒记忆的红砖瓦墙难觅踪影,那个躲猫猫藏匿的草垛灰飞烟灭,那个长长的留着童年趣事的上学之路却只是一两个拐弯的抵达,那个“哦,香雪”一样的邻家小妹却在乡间小路偶遇时未曾相识,那个杀一头年猪后,得父母之命村前村后送去一碗一碗热腾腾猪杂面的温情被各自安好而薄凉,那个围炉夜话家长里短的嘈杂乡音被手机静音、、、、、、
是的,故土如旧,故乡却不见。
当怅惘的情绪升腾,独酌销愁,忽地想起东坡“明月、清风、我”的诗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唯此可共适。人情世事皆有变,亘古之理,我们无法挽住流年,无法囚困光阴,我们要做的其实就是与时代同频的时候,时刻关照自己的内心。
是的,人生奥德赛。
人生羁旅,我们似乎都在不停地寻找自己的家国,并努力在自己的家国做一个王,一旦我们建起自己内心的宫殿,我们就将结束漂泊,匍匐在自己的理想之国,人生就不再是羁旅,而是归程。
所以,家乡就不在是那地、那物、那人、那事。奥德修斯从漂泊、复仇到归家,也许颇多劫难,但区别于《伊利亚特》中阿基琉斯的是,奥德修斯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智慧的英雄主义。这不正如我们的半生,年轻时候依靠如阿基琉斯一样力量的征服,而人到中年,需要智慧抵达么?
人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那些能存放我们爱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乡,童年的家乡只是让我们明白爱是如何去表白,对亲人、对朋友、对万物,而不是让我们永远去守一方矮房,点一盏油灯。我们从童年趣事与糗事学会爱、包容、自嘲、幽默,浸入血脉,然后我们把她们带到每一个远方,滋养我们的人生,润泽我们的周遭一切。于是远方便成了我们的家乡。
《长安三万里》里,高常侍说:“诗在,长安就在。”是的,爱在,家乡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