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手机屏亮了,显示的是她的来电。
于是记起,哦,现在已是周日晚了。这周事情拥挤还没有和她聊几句呢。而实际上,就算不接电话,我也大抵猜得到我们的谈话。
每周天都会给她打电话,或长或短,谈话内容可以从今日的餐饭聊到这周的食堂伙食,从今天的阴雨天气扩及到对这个月雨水充沛不断的抱怨。后面便是她的谈话专栏:要多喝水,记得吃些水果,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外加我这头不断地“嗯嗯,你也是呐。”而电话的结尾也是固定,总是我先说:“那我先挂了啊。”“昂昂,那你先忙哇。”
接了她的电话,“怎么这周没给我打电话呐?我左等右等手机响了几个也不是你。”
“这周事情蛮多的,现在还在赶,就忘掉了。”
“哦,怪不得……对了,你上周不是说竞赛成绩这周日就出来了吗?考得咋样?”
又是竞赛,自打和她提了一句要去参加竞赛,以后的每次电话里她就一直念念叨叨 。“哦,就那样吧。毕竟竞赛的学生学得都也不差,对手就蛮厉害的啊。我就是通过竞赛对自己的学习情况做个了解。”
“……嗯,你也不要太好强了,我就是问问,其实没那么重要…… 毕竟这是在大学,不比高中,各方面的都要看……成绩其实也不太重要了哇……”
大概是从我的回答中猜到了什么,她总爱这样猜测我的心情与状况。她还在絮叨着,很多前后的语句并不具有逻辑关系,一面在说给我听,另一面其实也是对她自己的说服。
于是,又记起前几周来,我说还在为竞赛做些准备,她告诉我竞赛随便考考就行了,别把自己搞的那么累。竞赛刚结束,她就打来电话问感觉怎么样。而此后的几周,她也是凡通话必问竞赛。
……现在想想,其实,她是蛮在乎的吧。
高中的时候我一直很奇怪,她这个人真的好矛盾。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地来试探我的考试成绩,而偏偏她又没那么聪明去不着痕迹地问,当我告诉她,她又会说“你不要在意那个成绩了,你看很多成绩不太好的,人家出身社会以后比那些学习好的过的好。”我总在心里犯嘀咕:“明明在意的是你好嘛,不然你干嘛问,问了又说你不看重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才恍然,她嘴上说的并不在意,其实只是希望我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比起我成功,她更希望我健康快乐,而她却又是那么地希望我能获得一些荣耀,哪怕只是一些小小的光亮都让她欣喜与骄傲。
刚挂了电话,看到屏幕上有四条微信消息提示。打开来看,是他的回复。我和他说,最近新买了几本书。顺带感慨每月的书费便是笔不小的开支。
他说,“你该买啥买哇,别心疼那几个钱。你给我省不了多少钱。我缺啥也不缺你上学的那几个钱。”
又是这个回答……高考完刚报志愿那会儿,我问他:“报哪个学校呀?有个学校的专业蛮贵的,四年下来比上其他大学多花很多哩。”
他把眉一皱,脖子一歪,瞪我,“哎,你这个娃娃,想去哪儿报哇,我又不是缺你上学的钱。”
后来,我被距离家乡1950公里的一所高校录取了。她的犟脾气犯的厉害,嚷闹着怨我去得太远。他倒是坦然,他说,“想去哪儿去哇,我去送你。”
那时我觉得他果然是他,处处比她大气,也想的明白,总能理解我的做法。
走的那天,他和她一起陪我到车站,还没到进站,她却哭的一塌糊涂了。她抽泣着,“不是不让你去,是去那么远去四年,我实在不放心呐。”愿意让去,她心里又无比纠结着放心不下。她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最矛盾复合体。然而,第一次见她那个样子却又是心疼。那时,我觉得她比他要更在乎我。或许是因为,他做得到平静,而她不可以。
动车上的四天三夜,大概是第一次的远行,外出的激动与刚离家的不安交杂一起把胃口塞得满满的,面对他递过的水果面包矿泉水都只是摇摇头,并没有什么食欲。
临到学校了,我们先在学校附近租了间狭小的房,开学季是旅店的福利,房价暴涨。南方的九月还是沉闷的热,仅铺了凉席的简易床他却睡得酣实。他醒过来看还在翻来覆去的我,问:“没睡吗?”
“嗯,睡不着。”
……
“你这让我怎么放心啊?你说你一路上不吃也不喝,你怎么让我放心啊,……这么远的地方,平时有什么事也过不来……”他显得很激动。
我呆住了。……就像是第一次看她流泪那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样子。
那时我知道,其实他也很在乎。只是他没有说过。
看着他的回复,我竟是窝了一汪热泪,直至真的趴在桌子上哭的不能自已。我还深切地记得录取通知书下来前的那个晚上,他还在和她说,他想要换个工作了,每天累死累活不说,关键是最后还要被一群人说三道四。他说他不稀罕那几个钱,自己能挣几个就挣几个,不想受气。她说,“再忍忍吧,孩子们还都在上学,不然学费怎么办……”黑暗里是大片沉默,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干那份工作。他也总是嘿嘿一笑,和我说,“别乱想。没事,我又不差你上学的那几个钱。”
我多么傻,曾错误理解了她和他说的“不在乎”,我曾以为没了她给的压力便真的开始懒散而不在乎。在一种有些小资的情调里空虚而茫然,忘却了身后她和他的样子—心酸而落寞。更重要的是,她他们还得装着和我一样并不在乎的样子,怕增添我肩上负担。她和他值得心疼,于是不管多么难,便有了三分分担。
就如你所猜到的,她是我老妈,她有着严重的“自我矛盾症”,她总爱试探性地问我相关成绩,因为她关心;而她又会装的并不在意,因为她怕给我压力。说真的,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每次我都能一眼看穿她的演技,但没关系,我愿意陪她演下去。让她看到,嗨,我也没那么在意,但也可以“轻松“地做得好。也如你想到的,他是我老爸,他有着严重的“自我欺骗症”,他总说他从不差什么钱,因为他不想让我担心;而他又会表现的什么都坦然而并不在乎,因为他想给我最大的支持与鼓励,让我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就够了吧。也许,这世间有一种不想堕落,仅仅是看懂了他和她的辛酸与落寞,却又不忍彼此拆穿,于是便更努力,让他和她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