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记得很杂,大多数文字都是在颠簸的车上码的,姑且称它是流水账,写西藏的人太多,这个念头从十岁偶然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见一张纳木错的照片开始萌芽。西藏是蓝色的,纯粹洁净,泼墨般的风景,一尘不染。到今天,我坐上火车去穿越一整个中国,从最东北到最西南,距离当年的震撼,已经相隔了十年。
火车在行至山西的时候遇到了大坝泄洪,绕路前行晚点了22小时,一路上阴雨绵绵。我很喜欢坐车,尤其是像这趟京藏线,从东北到西南,从平原到高原,从城市到深山,从拥挤到辽阔,云彩美的像油彩画。退耕还林还草,油菜花种植区,草方格沙障,这些高中地理书上的知识点图片,都成了沿途真实的风景,三天三夜的行程,这条通往天堂的神奇天路,载着我十年的幻想,正缓缓攀上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地方。
世界就在旅行的车上。
西藏的天黑的很晚,火车在格尔木车站开始弥散式供氧,列车员进来催促我们早点休息来缓解高原反应。半夜头疼疼醒,手机海拔显示已经到了四千三百米,窗外泼墨般的黑,耳膜嗡嗡作响,来之前对高原反应内心里竟是有些新奇和期待的,海拔刚升高时我的反应类似重感冒。天亮的也晚,手机总是没有信号的,雪山重峦叠嶂,把云彩缠绕在腰间,气温也开始变冷了。
到达拉萨站是中午十一点,阴雨绵绵,没有很强烈的阳光,我们在十四号车厢门口等导游集合,心跳开始迅速加速起来,这种类似刚跑完八百米的感觉一直持续了一天,蹲下起来这种小动作都开始变成很难完成的剧烈运动。
“姑娘,要编辫子吗,便宜”大昭寺门口,身穿藏袍的青年妇女拦住我,街上的女游客里,有很多头发上编着带彩绳的辫子,五颜六色的民族风情很是好看,我想这应该就是藏族妇女编的辫子,看起来繁琐复杂,又精致活泼。
街上的所有老人都是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摇着转经筒,面庞黝黑,念念有词。叩拜的信徒,沿着路边磕长头,三步一跪,全身匍匐。她们的头发编着长长的辫子,在后面打个结或是盘上头顶,已经满是尘埃,从内地叩拜到大昭寺,有多少人的生命交付给这一路风尘,信仰的力量是可怕的,当一个民族有同一个信仰,所有人都做着同一件事,那所有人的眼神里的虔诚都不可亵渎。
布达拉宫门口的小女孩,穿着整洁干净,不要哈达,不要吃的,只要钱。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开,小姑娘走到我这里,伸手就去拽我的挎包带,我躲开,她表现出一副委屈的可爱样子,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可爱,不远处一个穿青色藏服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觉得小女孩很讨厌,我也知道,她本不应该这么讨厌。
爬上布达拉宫要走四百余级台阶,这在海拔三千七百米的高原,变成了一件要命的事情。我还没从高原反应中缓解出来,刚爬了十几级,心脏就疼的揪成一团,眼前发黑,呼吸困难,靠在阴凉台阶上休息。来旅游的老年人都谈笑风生,互相拍照,他们很惊讶的看见一个看起来年轻健康的女生,正面色苍白的靠在台阶上冒虚汗。
布达拉宫里禁止拍照,人很多,每张票只能停留一个小时,喇嘛们组织着游客的秩序,他们身上有藏香和酥油味道。西藏供奉的菩萨和家里供奉的菩萨有很大区别,观世音是男人,弥勒佛也不是笑眯眯的胖和尚。纯金的塑像,镶嵌着千年的各种红绿宝石,翡翠天珠,相比之下黄金倒成了最不值钱的物件。
(ps:上高原之前,一定要把带的东西放气,否则面包薯片会爆炸,化妆品会漏出来,今天早上我打开美瞳盒,护理液都流没了,眼线水笔一打开,墨水喷了我一身。)
米拉山口海拔五千一百米,我们在去林芝的路上中途休息。我高反严重,才走几步就头晕眼花,体力不支,地上铺着白色的石头,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白色的石头从一块一块,变成一片一片,最后变成白茫茫的光,我想抓住什么,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耳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慢慢放慢的心跳,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被导游和藏民抬在长椅上,同伴跑去买来氧气和水,世界在一片白茫茫里显现出轮廓,然后一点点清晰,呼吸之间有氧气瓶带出的独特的味道,人们在我耳边喧嚷,醒了醒了,这小姑娘醒了。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刹那淹没所有疲惫,我才发现这条路其实真的很短,我晕倒在了距离卫生间不到五步的地方,面色惨白,眼圈发黑,嘴唇青紫。
云彩压的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拽住这薄薄的雾气,青山高耸入云,天空是此生未曾见过的蓝,像神话里的天人洞府,就在米拉山口的短短五分钟,我上了次天堂,又下了趟地狱。
到错木及日的时候,已经连续坐了十小时客车,天下起了小雨,太阳又高高的悬着,水雾很快蒸腾起来,在阳光里闪闪发亮,远山被薄薄的水雾笼罩起来,高原松树枝上举起了碧绿的火把,湿漉漉的正滴答水珠。
在去雅鲁藏布江的路上,路过藏族民风淳朴的村落,车子一个急刹,全车人从昏昏欲睡中惊醒,一只小狗般大小的黑色藏香猪正悠哉悠哉的在路中间扭着屁股,大家哭笑不得。导游讲藏族有着淳朴的民风,家家都散养藏香猪和牦牛,哪怕是几年不圈回家也不会丢。车子穿行在村落里,藏香猪就在路边散步,在树下睡觉,和人们擦肩而过,牦牛甩着尾巴悠闲的吃草,藏族妇女安静的坐在门前剥着青核桃,他们在同一片青砖白瓦之间和谐共存。
我想起一个朋友给我讲的故事:你送给藏族人一件礼物,他会感动地接过来说“谢谢”。但是你给汉族人一个东西,他多半会想,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你有什么意图吗?我拿了之后要还你什么?有时候,物质与文明增长的代价可能是失去信任,人们越来越难简单相信。而我相信,在这样和谐淳朴的地方,人心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朴实,辛勤劳作,坚守信仰。
藏族人内心有一套固定的规则,只要不侵犯他的底线,他就会以礼相待,他不会笑里藏刀的算计你。进藏之前很多人告诉我藏族人野蛮,让我不要招惹。而在我东北的的家,楼下的烧烤店没有一天相安无事,骂人砸酒瓶子打人,很少见到警察的身影,而拉萨的街头治安,如果你敢发起争吵,一分钟后警察就会举着枪请你走一趟。我不知道什么是野蛮,我只看到了原则和信仰。
纳木错,当我终于把文字写到这里的时候,内心是柔软而触动的。
十年前的新华书店,我无意间翻来的杂志,在整整一页蓝色的右下角,找到了纳木错三个字。当年我不知道错就是湖的意思,我也不知道这极其好听朗朗上口的三个字究竟在哪里。在那个互联网还没普及的年代,我翻遍了家里仅有的行政地图,没有找到纳木错,但是我找到了错那,我圈出了青藏高原,我相信我要找的地方,就在这片土地上。然后这件事被时光慢慢冲刷遗忘,直到中学,从地理老师嘴里吐出了纳木错三个字,好像尘封了多年的一个梦突然被唤醒,翻开十岁时那个已经不再流行的密码锁日记本,在扉页上,有蓝色的钢笔水已经晕染模糊的幼稚的字体写的纳木错
我告诉父母,我要去这里,他们正在看电视,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啥玩意,纳木错,挺好听的。之后的很多年,每当我说起我要去西藏,父母便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然后以危险为名拒绝我。甚至不知道青藏高原具体在哪里的父母,因为爱我,很长时间我都无法走上那片遥远陌生的地方。
十年后我带走了积攒半年的兼职工资,终于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也是我此行最大的目的,好像一个很久的梦想,从记忆里抽丝盘剥,细细的飘呼着弥散开。一张老照片,慢慢融化放大翻新,色彩重新变得新鲜,饱和了眼前的一整个世界。
纳木错,我终于来了。
在海拔五千一百米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离天最近的湖泊。有大地的血脉和天空的心跳,洁净的蓝色,一尘不染,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我站在这里,竟有眼泪呼之欲出。
藏民牵着白色的牦牛,带着红色的结穗,黑色的长长的牛角,弯成圣像一般高贵。背上铺着金红色的牛鞍,像安静的站在一幅画里,像一只降临凡间的神兽。
湖边的游客拿出面包喂海鸥,我坐在湖边,这群高原的生灵,就在离我一米的地方争食,高原的烈日透过我的衬衫刺进我的皮肤,在这片世界上最蓝的天空,最低的白云下,像琥珀般镶嵌在高原的纳木错。我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地方。我好像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在我还很年轻的二十岁,哪怕对很多人来说去西藏并不难,在很多人眼里我这突然心血来潮的旅行,其实已经在我心里面计划了十年。
已经适应了拉萨的海拔,没有头晕也没有呼吸困难的感觉,这座不大的城,围绕着布达拉宫安详而立,有现代化的商业街和夜市,也有古朴民族风的藏式二层小楼。这座夜晚九点才开始天黑的小城,人们的生活节奏很慢,半夜十点华灯初上,热闹的街上,穿着藏长袍的人和穿着牛仔裤的人擦肩而过,蹬三轮车的会停下来招呼你坐车,布达拉宫亮起璀璨的灯火,游客爬上对面的白塔拍照,临别的时候,我爱上了这里,这是一个值得一来的城市,在高原上,人们活的虔诚又浪漫。
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