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少女,披著件破舊的白麻布,披頭散髮,赤著腳在山裡走。她的身上有一股煙熏火燎的、很濃重的草藥味,所以蚊蟲都不會進她的身。她的腿比同齡人要粗壯許多,腳長著厚厚的繭子。
她有一雙動物一樣圓溜溜的大眼睛,也擁有動物一樣的靈敏和驚恐。她的眉毛很粗,有著乾燥粗糙卻很健康的皮膚。
對於和她一樣,直立行走有著兩條腿的人類,她很害怕,總是遠遠地躲著;而對於各種動物她反倒表現出很放鬆的樣子,她仿佛有一種魔力,可以自然地與山裡的各種動物相處。反正這個小山也沒有什麼特別危險的動物。她救過一匹被捕獸夾困住的狼,那狼嘗嘗來看她;她也餵過一只野貓,現在閒閒地養著牠。那狼和貓居然友好地彼此默認了對方的存在,雖然也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種特殊的氣味,讓動物聞了會很安心,不至於害怕。她那天看見被捕獸夾弄得鮮血淋漓的狼,狼很警惕地寵她嘶吼,一副要咬碎她的樣子。她蹲下來,摸摸狼,狼就不咬她了。
她也有人的記憶。她會說話也認得很多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只是現在還會不會,就無人知曉了。
所以她不至過於害怕和憎惡人類。但她會憎惡獵人。因為祂們殺害動物。祂們用槍和刀,用捕獸夾,那冰冷鋒利的鋼齒比狼的牙要兇殘更多。祂們用這些可恨的發明殘忍地追趕、折磨她的朋友們。甚至以此為樂。她躲在暗處,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朋友們死去。她憤怒地流出眼淚,撕咬著自己的手臂,她感覺胸膛裡有什麼東西破碎了一樣,很疼很疼,疼到不覺得手臂疼。
她不敢出去,潛意識裡她抵死地拒絕著人類,恍惚間她好像覺得自己是因為什麼離開人類逃到這山裡的,好像又是被拋棄在山裡的,好像又都不是。她懲罰自己的懦弱似的咬著手臂……還不夠……還要再痛一些……還要再痛一些……眼淚和口水順著手臂滑落在泥土裡。
後來她從地上醒過來時天已經快黑了。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暈過去的。只覺得好像做了一個很悲傷很悲傷的夢。她撐著地面爬起來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雙臂,佈滿了一塊塊青紫色可怖的咬傷。她感覺到仇恨。身體裡好像有一種血性的東西覺醒了,她像一只野獸一樣呲著獠牙,爬在地上。她想用牙齒撕咬血肉,想像著滾燙的鮮血充滿口腔,從嘴裡滴到地上……突然,她狠狠地顫抖了一下,陷入瘋狂的迷離雙眼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想起了她的夥伴渾身鮮血、萬分悲慘地倒在地上,而那些人類,將尚有一絲余息的牠開膛破肚,舉杯亂嚷嚷地慶祝……她再次把露出來的牙顫抖著,伸向自己的手臂,只是這次她非常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蹲坐在泥土裡,她仰天發出一聲狼一樣的哀嚎,驚飛無數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