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缈缈,河面一片迷蒙,我与大父(祖父)正在船舱,船上载着满满的货物,缓缓前行。我从小跟随大父走南闯北,将一船船的货物,从这个诸侯国运到另一个诸侯国,我们卓家终于成了战国时期的四大商家之一。
我喜欢这种飘泊不定的生活,无聊的时候,我会奏起一曲秦筝。大父常笑我,我这般热烈的女孩子,可是没有男人敢娶了。“大父,那我就陪着你过一辈子!”我痴缠着大父,撒起娇来,大父只是看着我呵呵直笑。
“止!”忽然,船停下来了。大父脸色一变,匆匆走去船头。官兵查船!
“我们是正常运送货物,手续齐全。”大父拿出证物,向气势汹汹的官兵耐心解释。“战乱时期,凡是经我河道的货物必须卸货检查,不管你有无手续。”领兵的面无表情。
卸货装货,那太担误时间了,我们的时间紧,根本赶不及。两厢僵在那里,如何是好?
“官爷何事?”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素衣男人玉树临风,正朝我们的船走来。官兵与男子叙说着详情,男子与他们言谈甚欢,最终,官兵一挥手:“放行——”
“大父,这个人是谁?”我仰脸问,大父笑而不语。那身白衣,如梦幻般飘进了我的青春里,我能否再见到他?
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他来找大父,脸上有兴奋,也有犹豫,还有些迷茫。两人一直在密密谈,隐隐地我听到“嬴异人”“立太子”这个字眼。嬴异人是谁?立太子干什么?我不管。我满心欢喜,他从我的梦中走出来了,真真切切站在我的面前。
我会趴在他身上撒娇,“不韦大哥”前,“不韦大哥”后,叫个不停。我会被他逗着格格笑,他叫我昭妹,我会在空谷中弹起秦筝,不韦大哥便跟我着和唱起来。山谷里,小径上,溪流边,都有我们的身影,我什么也不想,只想永远永远这么和我的不韦大哥呆在一起。
他依然和大父谈论着大事,似乎谈妥了。
“大父,我要跟不韦大哥走。不韦大哥,我要嫁给你!”我冲进去,大声地说。
他俩都愣住了。
“昭妹,你还太小了。”不韦大哥一时窘迫起来,“再说,我娶过妻的。”
“你妻早已去世五六年。”大父呵呵一笑,“要不,你们先订个婚约,两年后,昭儿大些了,你再来迎娶,怎样?”
不韦大哥点点头。我开心坏了,搂着他的腰,他亦紧紧抱住我。我已是有婚约的人,我的夫君便是商界有名的吕不韦,所有日子在期待中都变得灿烂起来,所有的等候都变得有意义起来,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的脸有些红了。
不韦大哥走了,他要去办他的大事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会没有音讯,他还好吗?他还记得我吗?不行,我不能再等了,两年都过去了,我要去找他。
大父拦不住我,只能由我走。我带上了那把秦筝,我还要给不韦大哥弹上许多曲歌。
寻寻觅觅,我见不着他。那日入夜,回到老宅。天上秋月澄澈如玉盘一般,秋风掠过胡杨林,片片金黄树树叶飘进萧肃的老宅,恍惚是月宫中飞来的花瓣。我心中一片茫然,拿起秦筝,奏起当初与不韦大哥常唱的曲子,期待他能出现。
不成想,胡杨林里竟有歌声唱和,嘶哑高亢,激越苍凉,凄楚动人。咦——此人是谁?我顺着秦风音律弹下去,歌声丝丝相扣,如影随形。我弹累了,他还在唱,我走了。
我好奇心大发,第二个晚上,第三个晚上,连续一个月,都去了老宅弹秦筝,那个声音每晚都在。好玩,比我和不韦大哥在一起唱和还好玩!
我欲继续玩下去,不韦大哥来找我,他憔悴了,苍老了,心事重重。可我不在乎,只要能见到他,回到他的身边,我就开心。我扑进他的怀里,不肯撒手,跟他诉说着我的思念,缠在他的身上,我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久久地,不韦大哥轻轻推开了我,问我是不是每晚在弹秦筝?我诧异地问他怎么知道,然后告诉了他前因后果。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然后半晌不语。
我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男人们谈他们的大事,我只要和我的夫君在一起就行,是啊,我可以和不韦大哥成婚了。
聚会的酒席上,还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女子,她叫赵姬,能歌善舞,据说是个公主。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眼神里有落寞。其他两个薛公毛公,我是熟识的了。
赵姬起舞,我抱出秦筝,那个男人便站起来,直直地望着,说这筝是他的,是他当年卖掉的。
“北阪有桑,南山稻梁,长谷发函,大河苍苍——”我的舞,他的歌,忧伤柔软与飘洒,两相融合,水乳交融,在烛光下如梦似幻。男人泪流满面,晕倒在地,长长呻吟一声醒过来。胡杨林里长歌的是他!
他是嬴异人,那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接下来,我和嬴异人天天弹琴对歌,不亦乐乎,确实是天衣无缝。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不韦大哥的躲闪,嬴异人的热烈,形成鲜明对比,他们都有事瞒着我。
不韦大哥找到了我,艰难地开口:“昭妹,我只能做你的大哥,不能做你的夫君。你和异人更合适一些,你们俩都热情,他热烈地爱着你,欲生欲死,没你不行。他,是秦国公子,如果立为太子,登位,你便是王后——”
“哈!”我不禁冷笑一声,“为了你的权力之路更通畅,把我当礼物,是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逼问。
“我是商人,心中有衡器。能将天下豪侠巨商旧原公的孙女儿卓昭当礼物送人,我有资格么?情字当头,我吕不韦从来不是英雄。”一个个字,一句句话,如刀子一般插过来。我背着身一声哽咽,风也似的离去,只听见背后一声沉沉的叹息。
我和嬴异人的婚期定了。婚期前,我再去找不韦大哥,抱着他,亲吻他,他如一尊石雕,既不躲避,也不回应,一应我亲吻搂抱。渐渐地,我松开手,看着淡漠的他,掩面而泣。
“心别之日,为君一歌。”我对着不韦大哥深深一躬,平淡入座,秦筝叮咚而起,山塬共鸣,空旷悠远。“野有蔓草,清扬婉兮,邂逅相遇,与子偕乐——”不韦大哥的眼睛噙着泪水。
婚期已至,我不再是卓昭,我从此改名为“赵姬”,赵姬改名为“陈渲”,没多久,她便与不韦大哥举行了婚礼。呵,这世间的姻缘,原来都是一个笑话!
异人是爱我的。从他热烈的吻,滚烫的身子就知道。十多年的人质生活,在那一刻尽情燃烧,他把所有热情全部倾注在我的身上,我们在欢愉中,忘记了各自的忧伤与遗憾。
如果生活一直是这样,未尝不可。
然而,生死攸关,异人走了,被送回秦国。把有身孕的我留在了赵国,一去多年。这么多年,我在思念谁,我在等候谁?我只是一心一意将儿子赵政抚养成人。异人的消息,不韦大哥的消息,总会传来,一个当王一个成相,他们的目标都达到了。我呢?
终究有人想到了我们母子,秦国、咸阳,都不是我喜欢的地方。身为国君的异人,早已没有当初的雄风,我和他之间除了久别重逢那一段时光,其他的,早已平淡如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儿子被立为太子,改回了“嬴”姓。嬴政是我的儿子,从小就极有主见和个性的孩子,像谁?异人么,不太像,像我,也不全像,难道是不韦大哥?我心头一惊,不,不会像他。
异人走了,病殃殃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留下遗诏,让我效仿当年宣太后涉政,与不韦大哥一起辅助新秦王。
可我不是宣太后,我不要权力,我不喜欢虚伪的政治,我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我要跟我爱的人一起。如果没有,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我离开了咸阳,政治这么复杂枯燥的事,让男人们去干吧!
不韦大哥来了,我不让他走,他是秦王的仲父,我可以名正言顺让他下来。那一晚,我找回了当初的激情,我在不韦大哥的身下呻吟,我们俩融化为一滩水,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我一直没有忘怀他,他不叫我太后,而是叫我昭妹。我只想做你昭妹,太后不太后有什么关系?
那一次,我对着不韦大哥撒娇:娶了我吧!带我走吧!我们隐居吧!我楚楚地望着他,他不语,起身,走了,再也没来过了!
我恼怒,一次又一次传话给他,他总是在忙,总在忙。他再次冷冰冰地拒绝了我,男人啊,感情在你们心中倒底算什么?我的心开始枯萎。
有人告诉我,不如去个男宠玩玩,我大笑,感情可以用来玩的吗?可是寂寞如潮水般涌来,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我的身体如虫噬,浑身的难受。
那个像狗一样的男人匍匐在我的脚前,粗暴而野蛮。
他不由分说,把硕大无比的巨物插入我的身体,我酥了,麻了,醉了。他不把我当太后,只当我是一个女人,尽情地发泄着兽性,我一次又一次登上巅峰,又一次又一次从颠峰跌落下来。我的身体如绽放的花朵,娇艳无比,只有这个男人,才会对我一心一意!
吕不韦不来,有什么关系?秦王不再过来探望我这个母后,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一路货色,只会政治政治。
嫪毐,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他能给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要给他生孩子,生了两个儿子,他开心坏了。我还要给他权力,让他过上他想要的生活,看你们谁会看轻我?
嫪毐死了,我和他所生的两个儿了也死了。嫪毐居然想杀死秦王,想让我们的儿子当上秦王,可是他太低估了嬴政的手段,最后反被他车裂了。不韦大哥也死了,罢了相,被驱去蜀地,他饮鸠自杀了,陪他一起死的有陈渲。我的儿子嬴政没有杀我,只是囚禁我,可我生不如死,我的生命奄奄一息。
我是一个只要爱情的女人,我一直在追寻着我的爱情,可我偏偏就得不到。嬴政将我视为秦国的奇耻大辱,他这么冷血冷酷之人,如何懂情?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我马上就要去天国了,见到嬴异人,见到不韦大哥,我定要问清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