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队,下班了有什么安排吗?”
我无聊的翻着档案答道,“没有安排。你们这是要去干嘛?”抬眼看到吴明和秦晓敏正手牵着手我多了一句嘴。
“看电影啊。最近上映了一部国产悬疑剧《杀死桃子》还不错。”吴明把电影票拿出来给我展了一眼,接着说,“老大,得空你也找个对象一起去看看。”
吴明和秦晓敏离开之后,我看着办公室有些冷清,不免自嘲。刑事案件的警察居然沦落到去看杀人悬疑片了,既是幸运也是悲哀啊。幸运的是我们身边最近没有遇到什么杀人的大案件,悲哀的是无事可做的我们居然无聊到去看那些不现实的电影了。
“叮铃······”只是刚离开办公桌,电话又将我拉回了它。
“齐唯啊,传媒大学死了个学生。现场现在已经被封锁,你去看看吧。”
接了电话,我突然有种恶作剧的感觉,拨通了吴明的电话,我打着官腔说,“电影票看样子你们是要浪费了,现场去看杀人案件吧。”
吴明和法医秦晓敏也就晚我一步到达现场。那时传媒大学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了。学校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这个案发现场的宿舍基本没人来过。
发现尸体的是同宿舍的男同学,叫季博然。一脸惊恐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毕竟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到同学头就死在自己的面前,多少有些不能接受。
尸体俯卧在进门的地方,后脑勺有个洞。我顺着尸体的位置看到门边墙上差不多一人高的位置正好有个还在滴血的挂钩。
“不排除意外致死。”秦晓敏看了一眼那挂钩的位置初步概括。她说“意外”两字的时候我无意看了一眼报警的同学,他一脸的茫然。
秦晓敏示意我看了一下门,那宿舍的门是铁做的。门内侧正好与墙上钉子对称的地方也有血迹,门面上有很多不太完整的足迹。我大概明白秦晓敏的意思是那同学开门的时候用力踹门太猛,正好撞到站在门后的死者,脑袋磕到了钉子上致死的。
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孩子,我无法想象自己无意的举动害死了同学对他未来的人生会有多大的影响。
环视了整个宿舍。很标准的男生宿舍,有随地乱扔的臭袜子和内裤,泡面的碗堆在墙角,没关的笔记本电脑还停留在游戏的待机界面。书桌上是他们的杂货铺,什么都有。这种情形下有一张床收拾的很整齐倒是显得格格不入。我指着那张床问,“同学,这床是哪一位的?”
季博然愣了半天才发现我是在跟他说话,声音有些颤抖的回答,“哦,就是陆远的。”他指着地上的尸体。
“原来这个叫陆远的孩子还是个这么细心的家伙。”我忍不住有些唏嘘,心说一个男生如果这么讲究细节的话,说明他的学科成绩肯定不会差。几个小时之后果然验证了我的想法。
出宿舍门的时候,我注意到门边的垃圾桶里有些碎纸屑。当然,这对于一个大学生宿舍来说不算什么特别,但是那些碎纸屑上的血迹引起了我的关注。我对吴明使了个眼色,他赶紧拿了个密封袋把那些碎纸屑都装了进去。
“某某传媒大学戏剧文学系。”看着办公室门口的这些字样,我忍不住有些怯场。我是个大老粗,但凡是上升到文学或者艺术层面的人我往往都心生出一些敬畏。因为在那些艺术家和文学家的笔墨里没有什么不可能,相对于他们的世界观,我们的世界显然要简单的许多。
“钱教授,你好。”
这个钱教授是这个系的主要负责人,他自己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编辑和作家。在我看过为数不多的几本书里,就有他的作品。“你好,你好。”他比我想象中的矮,为了迎接他主动伸过来的手,我还不得不弯了下身子。
“陆远是个不得了的才子啊,我们系的翘楚。我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几句话从他留着八字胡的嘴里出来,我已经能够在心目中把陆远这个孩子的大致形象勾勒了出来。
高材生,长相英俊,深得导师的喜爱,如钱教授所言,前途不可限量。
“那据您所知,他有没有什么结仇或者结怨的人?”我拿出一只香烟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烟灰缸只好又尴尬的收了起来。“哦,只是例行询问,未必是凶杀。”我补充到。
“不可能,这孩子性格内向,很少惹事。同学们也都很欣赏和羡慕他的才华。”他说羡慕的时候我在心中暗暗的把那个词等换成了“嫉妒”。因为我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羡慕往往就是嫉妒。
“那他平时有什么爱好或者好朋友吗?”
钱教授思索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嘶”了一声之后说:“有,和季博然很要好,他们俩都很有才。很有伯牙子期的那种惺惺相惜啊。”
他说季博然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用手按着太阳穴一脸茫然的少年,原来他不小心致死的人居然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辞别钱教授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桌角有个作业计划,上面似乎有“杀人”二字。就多嘴问了一声,“教授,你们这大学生也有命题作业啊?”
他点着半秃的头回答,“是。”
“那么我多嘴问一句,这期你们作业的主题是什么?”
他有些困惑的想了想回答,“杀人计划。”
回到办公室,我又想起钱教授的话,问吴明,“哎,小吴,那伯牙子期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边拼着从宿舍带回的碎纸片,一边说,“两个人,俞伯牙和钟子期,据说关系特好。有点像咱们现代说的基友什么的。后来钟子期死了,俞伯牙也再不弹琴了,还把琴给摔了。”
我恍然大悟,这文人就是文人,打起交道来还得绕着想。哎,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说话艺术啊。
带回来的碎纸屑至少也有几百片,可想而知如果这是凶手撕的,他有多恨这纸上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到这些带血的纸片时就已经确定这并不是意外了。碎纸大概缺失了不少,吴明拼了几个小时都没弄好。
我趁这个时间又去了一趟男生宿舍。季博然坐在一堆凌乱的书桌前,若有所思。我的到来让他的整个身体为之一颤。这与之前现场他的表现有些出入,我隐约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有什么事没有说。
“据说陆远是你的好朋友?”我问。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哑,“我们是同学也是室友,关系很好我觉得不用说。”
他依然穿着球鞋和昨天的衣服,白天宿舍的采光很好,我看到他衣服上有类似泡面的油渍。看样子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大学生。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他突然问。
而我也警觉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说话。我盯着他的时候,注意到他局促不安的双眼,那是一种刑警的直觉。我感觉那不是发生意外的自责,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怕。
这个孩子一定有鬼。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带着这种怀疑回到了局里,吴明已经把那些废纸拼的差不多了。看他们的脸色,我知道那张纸上肯定写着什么我很想知道的东西。“是什么?”我问。
吴明把那张拼起来也是残缺不全的纸递给了我,我的文化素质不高,尽量把那些字拼凑在一起,又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大概是说两个非常有才华的男孩,既相互爱惜也相互比较。其中一个最后痛下杀手,将自己的朋友绑在火车铁轨上,眼睁睁的看着那铁轨把自己好朋友的头和身体碾断。
结局部分非常完整,看完之后,我有些不寒而栗。仿佛见到了故事里那个被杀死少年的断头睁着眼睛滚到杀死他的好朋友面前,而那个杀人少年的阴邪笑声淹没在火车的“轰隆轰隆”声中。
“我靠,现在孩子脑子怎么都这么暴力?”我脱口而出。
“笔迹是陆远的,我们对照过了。看样子这个陆远也不是平时看起来的那么老实啊,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暴力啊。”吴明也算是一语中的。
我再看了一眼那些碎纸粘在一起的故事,题目是《死亡之剧》,又想起了钱教授说的这期的作业。
“这是一篇非常具有戏剧艺术的故事,如果改编成电影或者话剧。陆远说不定就能因此而出名啊。”钱教授花了很长的时间看完,之后还抚摸着那带血的碎纸一脸惋惜的说。
“呵呵,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有这么缜密的杀人手段和想法真是让我吃惊。我不懂艺术,但是像他这样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多吗?”我问。
钱教授的眉毛变成了和他胡子一样的形状,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不悦,“很正常,戏剧就是戏剧。与现实不能混为一谈,我知道你的意思,只不过我相信现实中的陆远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你看我桌上学生交的这期作业,每个人都在计划杀人,难道他们每个人都真的会去杀人吗?”
面对钱教授的质问,我无话可说。通过一篇文章判断一个人的性格也的确是无稽之谈。只是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恶的小小种子,至于它未来选择怎么生长,谁也不知道。
与钱教授谈话之后,我更加确定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意外。便再一次勘察了现场,那天正好是学生们下课的时间,我注意到很多宿舍都没有锁门。而这些男同学也都是一脚踹开宿舍的门,那铁做的门撞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我突然觉得不可能有那么巧合,一般很少有学生会站在什么也没有的宿舍门后,而且他们都已经养成了踹门的习惯,更不可能在门后等着被踹。除非那是凶手刻意设计的意外。事实上直接把陆远的后脑勺推到钉子上然后造成像意外才更合理。
当然前提是凶手知道那门后墙上的钉子,知道利用这一点制造意外。
这个发现也只是解决了案件中一个小小的问题,说明凶手可能是这些学生之一。可我还是无法想象这些二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能这么杀人。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的身边一闪而过。
是季博然,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案发宿舍的门,虽然只是一瞬间,也被我发现了。
“你们知道吗?这次关于“杀人”的作业最好的作品会被改编成小电影,我们中可能有人马上就能成为编剧了。”一个男同学无意中的话打断了我对季博然的观察。
“什么?同学,你说什么?”
他吓了一跳,又重复了一遍,“说是这次相当于一个格外机会,最好的作品会被拍成电影。我们在大学里就可能当编剧了。”
我的内心一怔,果然,这就是动机。如果真如钱教授所说的话,季博然和陆远的才华不相上下,那么陆远的作业被毁,而人又死了。季博然可能就稳操胜券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会将陆远的作业撕成了那么多片,这是多愤怒的嫉妒啊。
想到这些,我又折回了钱教授的办公室,他正要出门,看我到来,明显有些排斥,“教,教授,我,我只要一样东西。你,你把季博然的作业给我看看。”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
钱教授还是自顾自的锁上了门,我有些惊诧,就算我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至于要个作业看看也不行吧。
“那个,教授······”
“没有,你们警察抓不到人就拿我的学生开刀。怎么,在你们的眼中,我们这些搞戏剧文学的全是变态杀人狂?”
我百口莫辩,只好央求着说,“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很想看看跟陆远不相上下的才华。”说完这话,连我自己都差点吐了,为了破案,我也是拼了。
钱教授的眼里果然闪过一丝光芒,可是依然没有开门,边走边丢下一句,“真的没有,季博然到现在都没有交作业。哎,子期死了,伯牙也为他摔了琴,不知道以后他还能不能留在这条路上。”他的叹息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我。
刑警没有文人的伤春悲秋,我们看到的只是事实。那天季博然的确没有去上课,他的口供也是漏洞百出。而且以季博然的才华,他也不可能不交作业,除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与作业有关。而事实上我们的调查中,陆远的确没有结怨的对象,唯一可能被杀的原因,就是嫉妒。
“老大,碎纸上没有指纹,如果是凶杀的话,可能戴了手套。”吴明看着那个碎纸突然想到什么说:“你说,这孩子在故事里想杀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好朋友季博然?”
从故事的描述和语气里,故事的两个主人公的确和他们很像。而陆远就是那个将季博然绑在了铁轨上的人。“如果季博然看到了陆远的这个故事会怎么想?”
吴明愣了一下说:“要是我的话,会害怕然后可能会更生气。”他又想了到什么,说,“哎,老大,你说季博然会不会早就看过陆远的这个故事,才痛下杀手的呢?”
虽然不忍心承认,我们还是逮捕了那个看起来阳光英俊的少年季博然。他在审讯室里坐了几个小时一言不发。我们从傍晚等到了深夜,审讯室灯光打开的时候,他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醒了过来。之后竟然把所有的杀人细节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结果和我们所料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他果然提前偷看了季博然的作业。然后由于嫉妒和愤怒,想着“他不仁我不义”,才对陆远痛下杀手。
那天搜索证物的时候吴明和秦晓敏在季博然的宿舍里找到了他没有上交的作业。让我觉得讽刺的是,他作业的名字也叫《死亡之剧》。大致意思就是说两个好朋友,相互嫉妒着对方的才华。有一方在自己写的故事里化身另外一个人把对方杀死。而恰巧他的朋友偷看了这篇文章,也非常的愤怒,所以他决定不仅要在故事里杀死想杀他的朋友,还把这件事付诸了实际的行动。故事里交代的人物还有场景,甚至那些细节和假装的意外都跟这个案子一模一样。
我更加的诧异,私心里觉得这个季博然的才华甚至要胜于陆远一筹,至少他假装的意外和悬念比陆远的铁轨杀人要高明的多。
我没有想到审讯室里那个穿着球鞋,留着中长发,才华横溢的男孩居然是心思这样缜密的一个杀人犯。
“我注意他们宿舍门后的钉子已经很久了。也许我早就想到这个钉子会给我一个杀他的完美机会,所以才一直没有提醒他。这一局我赢了,因为我不仅能杀了他还能以意外脱罪。
那天我偷了他《死亡之剧》的稿子,贴在门后,关门出去的时候,他果然发现了门后被风掀起的稿子。我想当他在门后全神贯注看那稿子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我用尽了全力踹开了那一扇后面有他的铁门。门撞在他的脑袋上,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就似乎听到钉子钻进了他脑袋的声音。打开门时他那脑子里的智慧流了一地,而我戴上了手套把那篇他企图杀死我的蓝图撕的粉碎。回到宿舍,我提笔写下了这个故事,为了纪念他,我的故事也叫《死亡之剧》。”
案子破了之后,我有种说不上来的郁闷,总感觉这些孩子就像这个案子一样复杂又单纯。事实上在他自以为是完美的杀人计划中忽略了那个被撕碎了的稿子问题。如果没有那些带血的碎片,我可能就不会怀疑到季博然,这也算是季博然故事里的一个破绽。我想到钱教授的话,看来在他们的心目中戏剧就是戏剧,跟现实还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吴明和秦晓敏要去看《杀死桃子》,也给我买了个座位,说是那天是那部剧的最后上映的时间。这个国产剧的结尾有些意外,电影中的警察和我们一样调查,怀疑,兜了一圈最后发现杀死桃子的人居然是她自己。
看完电影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一点也没觉得轻松。这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居然是钱教授。他在电话里没有了往常的淡定,我赶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信封,我打开之后。
开头就是一个题目《死亡之剧》。然后故事的前面我基本是看过的,因为那就是季博然的故事。可是后面话锋一转,原来在作者的眼里,前面的一切只是他的好朋友发现了他的作业杀人计划之后也写了一个延续杀他的故事。很显然他也被好朋友杀死在了故事里。他说,“看完了季博然的《死亡之剧》,我突然觉得教授错了,他一直比我有才华。可是那种情绪也只有一瞬间,我立马就觉得他是个伪君子。他在故事里居然比我还要阴险,我从没注意宿舍门后的钉子,但是他却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杀人机会。看到这里,我觉得他对我可能真的有杀害之意。
可是最重要的是我嫉妒他比我有才,于是我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我还是不能认输。我要做一件比他还要可怕的事,我要彻底的毁了他,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艺术。于是我按照他的故事自导自演了一场自杀,不一样的是我必须还得留下被我自己撕碎了的稿子作为警察怀疑他的线索,为此我甚至在稿子上沾上了一点我咬破手指的血迹。
最艰难的其实是门的最后一击,我觉得我还是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季博然。
于是我打电话,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已经偷看过他的作业了。并且用了一切恶毒的语言激怒了他。他果然气急败坏的来找我。我躲在宿舍门的后面,他不知道。‘砰’,是我头骨碎裂的声音。我知道是他一脚踹开了门,他终于来了。
那一刻,我笑了。我死了,但是他也死了。”
看完这个,我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钱教授的办公桌上。失去理智的拿着那封信,也就是陆远最后版本《死亡之剧》的故事来到看守所。
季博然黯淡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二十岁的少年该有的朝气,刚长出的胡茬让他似乎就在几天之间沧桑了十岁,他还穿着那天的球鞋和运动裤,只不过鞋带和运动裤上的抽绳都不见了,我知道那是看守所故意解掉为了防止犯人自杀。
“你为什么不辩解?他《死亡之剧》的稿子不是你撕的。”
过了半天他抬起头来冷笑,“最后那一脚是我踹的,不是吗?我依然杀人了。”
我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这性质就······”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还留了一份作业给老师,如果最后的《死亡之剧》你们不知道的话,我的《死亡之剧》是不是就是最好的?”他转而问向钱教授。
钱教授秃顶的脑袋在我的面前无声的点了点头。我突然觉得他就像古代那些执行死刑的侩子手,最后对着正午的太阳,看了一眼面前的犯人,也是这样点了点头,无情的落下了砍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