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生 (上)
老母亲在隔壁房间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放下书,倒了一碗水端入母亲房中。
“阿文,今天有没有读书?”
“母亲,今日已经开始读《尚书》。”
“阿文,母亲耽搁了你。”
“母亲,儿读夫子书,听圣人训。”
“王家一脉,靠你振兴。”
“是,母亲。”
王家当年也是清水埔望族。先祖王公旦,乃是前朝翰林。虽未补肥缺,也衣食无虞。自此世代书香。惜人丁始终不旺。自先祖起历代都得二子,却只得一脉相传。传至王斐,已是六代-他却是单传。
百年门第,也抵不过烽火连天。如今王斐也只能在乡塾教几个蒙童,守着病弱老母度日。父母在,不远游。王生早慧,本是书香门第,母亲当年在闺阁中也有才名,对王斐的功课管教甚严。王斐早在垂髫之年即考取了功名,乡间有神童之称。可惜父亲离乱,不知生死,母亲身体渐弱,王斐便在家侍母。
那日王斐正教幼童念“秋露横江,苏子月明游赤壁;冻云迷岭,韩公雪拥过蓝关”忽见邻人急匆匆走来直呼“先生!先生!您母亲出事了!”
王斐赶回家,母亲已仙逝。留书一封:
吾儿文启:
自尔父丧至今,十有一年矣。儿侍母至孝,母深感欣慰。儿饱读诗书,却屡违秋闱,使王氏不得振兴,愧对列祖列宗,实乃母之过。今母自求归去,儿需奋发图强,光耀门楣,开枝散叶,永传书香。
母 字
王斐大恸。事已至此,只得安葬了老母,拜过祖先,与邻人一一作别,进京赶考。
深秋时节,浓雾弥漫。王斐身负书奁,彳亍独行。山路崎岖,隐约有一女子俏立路边。王斐谨记夫子教诲,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
身后传来脆生生的一句:“公子--”
王斐加快了脚步。声音仍在耳边。“公子--”
王斐有些慌张。只得站住。
女子行至身前立定。王生慌忙后退一步,长揖至地。
女子一直未开口,王生也不敢抬头。眼前淡绿纱裙下三寸金莲隐约可见。
许久,王斐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公子,你看我美吗?”声音娇脆柔媚。王生心知不妙。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人,怎么会出现在荒山野岭中?王生的身子俯得更低了,只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驱散了浓雾,他微微动了一下已经失去知觉的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王生只觉浑身衣衫已湿透。他休息半晌,趁着天光,赶紧赶路。
一路风餐露宿,行至安徽地界,王斐早已身无分文。无奈只能暂居城郊破庙之中,白日里写字卖画为生,晚间默诵诸子百家。
这日大雨滂沱,天色乌沉,王生在窗前听风观雨。雷声滚滚,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在头顶盘旋,仿佛天都要被劈开。良久,王生欲移步。只一动,惊觉脚边伏着一物。定睛看去,只见皮毛黑亮柔顺,浑身淌着水,正在瑟瑟发抖。王生拎起来仔细端详,此物比寻常家猫稍大,浑身油黑,四足雪白,额心一簇白毛。耷拉着耳朵,尾巴垂下来,乌亮的大眼里波光粼粼,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
王生见它小巧玲珑楚楚可怜,不禁揽入怀中,带至火旁烘干它的皮毛,又找来馒头凉水,与它对坐共食。
这小东西就这样住下了。每天随王斐上街卖字。这小物似猫非猫,似狗非狗,长得乖觉可爱,引来众人围观。王斐生意顿时好了许多。它又极聪明伶俐,见有人看,便立起两只后腿,前爪做揖,在王斐桌上走来走去;或能听懂人言,与人呜呜对答,声如乳犬,稚嫩可爱;引逗得众人大笑不已,纷纷解囊。如此一来,每日竟颇有进益。
王生给其取名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