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年级5班的讲台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格，在拼音卡片上跳舞。孩子们清脆的跟读声像一串串风铃：“b—p—m—f—”我的目光落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上，小陶正用手指悄悄描摹课本上的韵母，嘴唇紧闭，像一朵沉默的云。
这是拼音教学的第三周，我们已经学完了全部声母。周五的练习课上，我指着黑板上的“bà ba”轻声唤她：“小陶，可以试着读一读吗？”她慢慢站起来，睫毛垂成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教室里其他孩子举着手像小树林，只有她盯着音节不出声，仿佛那些字母是水底的鹅卵石，看得见却捞不着。
我走到她身边，翻开她的语文书。声母表旁的印章栏稀稀疏疏，只有两个“加油”章孤零零地守着。更让我心惊的是，课本空白处画满了云朵——胖乎乎的卷云，细长的层云，都张着嘴巴，却没有声音。
放学后，我拨通了小陶妈妈的电话。电话那端很安静：“老师，我们知道她拼音跟不上。可是……”背景音里传来轻轻的哼歌声，是《上学歌》的调子，却听不清歌词，“我们怕逼太紧，她连学校都不愿意来了。”我想说拼音是识字的基础，想说现在跟不上会影响以后阅读，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画画的沙沙声。“就这样吧，老师，让她按自己的节奏来。”
挂掉电话，我看着拼音教学进度表发怔。窗外飘过一朵云，让我想起小陶课本上那些张着嘴的云。
周一的晨读课，我抱来一个铁皮盒子。“今天我们来玩拼音找朋友，”我把声母卡片发下去，“找到能和你组成音节的伙伴！”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举着“m”卡片的男孩找到了“ā ma”，握着“t”卡片的女孩拉住了“ù zi”。只有小陶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捏着“y”卡片。
我轻轻走到她身边，亮出我的“ún”卡片：“看，我们是朋友——‘yún’。”她眨眨眼，课本上那些沉默的云朵突然有了名字。
从那以后，拼音课变得不太一样。我们用彩泥捏出声母的形状，用身体摆出韵母的造型，把音节画成会说话的小动物。小陶总是选择画画，她把“ch”画成弯腰的刺猬，把“sh”画成吐信的蛇，把“yún”画成微笑的云朵——这是她唯一会主动标注拼音的图画。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天的拼音游戏课。我们玩“声母蹲”的游戏，轮到“y”组时，小陶破天荒地站了起来。虽然她只是轻轻蹲了蹲就立刻坐下，但坐在她旁边的孩子惊喜地喊：“小云蹲了！”
春天来临时，我们开始学习整体认读音节。那天教到“yun”时，我特意展示了小陶画的那朵云。孩子们围着画七嘴八舌：“老师，云为什么会飞？”“云里面有水珠吗？”在一片讨论声中，后排传来蚊鸣般的拼读：“y—ún—yún。”
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小陶站在座位前，手指还指着画上的云，脸颊红得像朝霞。那朵云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现在的小陶语文书上，云朵图画旁边开始出现歪歪扭扭的拼音标注。最让我感动的是在一朵最大的云下面，她工工整整地写着：“mā ma，wǒ ài nǐ。”
昨天我们学习《秋天的信》，让孩子们用拼音写句子。小陶交上来的纸上画着三朵云，下面写着：“tiān shàng de yún，yí dìng huì shuō huà。”
是的，云只是说得慢一些。每朵云都有自己的季节，有的在春天淅淅沥沥，有的在夏天轰隆作响，有的要等到深秋才凝成露珠。而我们要做的，是给每朵云足够的时间，让它们在属于自己的天空里，慢慢学会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