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开车回家路上和爸爸聊起母亲在家庭中的重要性,娶对一个女人惠及三代,反之则祸及三代,鸡犬不宁。我感慨婚姻乃人生一件大事,恋爱可以多谈,嫁娶要慎之又慎。车上就我们父女俩,爸爸遂讲起他20出头时的一段情史。
当时他的第二段婚姻陷入离婚拉锯战,一出生即失去母亲的姐姐才几岁大,作为村里的文艺青年爸爸业余时间和几个同道组织小剧团四里八乡巡回演出,收获一大票中青年妇女粉丝,其中一个叫陆红英的,对他动了真心。
她是泰县最北部的一个乡副乡长的女儿,小学文化,19岁正当妙龄,亭亭玉立,长相出众,又爱穿白衣服,夏天经常一身白,脚蹬一双白球鞋,迎风站在小桥上,白衣飘飘似仙子下凡。在60年代初的农村,这种衣着打扮,真如鸡窝里的凤凰。她追着看爸爸演出,夏夜捧着西瓜走好几里地去后台送给他。
有一次,她竟然写信约爸爸到泰州城里见面,爸爸欣然赴约,两人一起去看了戏,算正式约会吧。他还带她去见了城郊当菜农的姐姐,我姑姑夸他眼光不错。确实,爸爸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两个人在一起,真真一对璧人。
终于有一天,她送给爸爸一张照片,小翻领的白衬衫,梳两条小辫子。那个年代,送小照就相当于表白了。
爸爸兴冲冲地拿给爷爷看。
爷爷沉吟片刻,道:这个姑娘不适合你。
爸爸急了:哪儿不适合?人漂亮,有文化,家庭又好。
爷爷慢慢说道:她是田上人(注:指种水田的),我们这里的庄稼她不拿手,再说看她细皮嫩肉,不大像能吃苦的。你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她过来,支撑不起这个家庭啊。
爸爸沉默了。爷爷身体不好,他又是文弱书生,家里需要的,是个里里外外一把手,吃苦耐劳的女人。
他心里还留恋她,但终于听进去爷爷的话,不再和她往来。
又过了三年,他娶了妈妈,皮肤黝黑身强体壮朴素的劳动妇女,一个大字不识,我的外公是地道的农民,总之妈妈各方面条件都远比不上陆红英。
他说:你爷爷说得对呀,开始在生产队你妈挣工分是劳动能手,后来包产到户,我们家两亩地加三亩水田,还种应季蔬菜,你妈妈干活一个人抵人家两个,年年有余粮,卖菜的钱贴补家用,她太拼命了,累得又黑又瘦。所以后来我转成公办教师,可以把你妈户口改为城镇居民,我立刻就让她把地退掉,不种了,也该歇歇啦!
停车进电梯,我们还在聊陆红英,说到她夏夜捧着西瓜走老远去看爸爸,一袭白衣飘飘似仙女下凡,一进家门,话题戛然而止。
爸爸以前从未和我提过这段往事,我夸他听爷爷的话,还说如果娶了这个红英,我们大概上不起大学,妈妈当然是最适合他的,看看现在我们一大家子多幸福,心里却想当时爸爸得有多痛苦。理想与现实,愿望和能力的差距,无论大小,是人人都会遇到的难题。人生缺憾常有,而圆满不常有。
不过,这段回忆是由上面那句:娶对了惠及三代”引起的,我替年轻的爸爸和陆红英惋惜的同时,也为爸爸和妈妈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