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坟沟

大刘是生产队里的保卫头子,使得一手好枪法,队里的人说他年轻时当过刀客,也就是土匪那一类的职业,在里面练就了不错的身手。后来回到老家,混进了生产大队,凭借着当年的特殊经历和异于常人的胆识,当上了保卫中的头儿,虽然年龄有点大了,但两只小眯眯眼放着精光,炯炯有神,嘴上喜欢叼个烟卷,一呼一吸,一团团的烟雾从鼻孔窜出来,而且扭头时喜欢连带着转身,似乎在随时迎接挑战,随时寻觅着自己的猎物。

人一旦经历的事情多了,反倒会慢慢的变得平静和小心,也会慢慢的失去年少时的凶强侠气,可是大刘是个例外,好像身体里的某种生物激素分泌的旺于常人,喜欢冒险刺激,尤其喜欢和猛烈的野生危险动物较较真什么的,比如说山豹,山混子,山魁之类,关于山混子我老是听到老辈人讲起,说是长的很丑的脸,应该是某种杂交后的产物,还生着牛一样的蹄子,会吃肉还会背小孩,小时候总被大人拿来吓唬爱哭的小孩,只是我至今都没见过那东西究竟长得啥样,到底有没有那么可怕。

有人问过大刘,有没有干倒过山混子,他会说没有近距离的碰撞过,那东西跑了。其实是他在敷衍,要是遇见对脾气的人,他就会把他的那段神奇经历描述给你听,最后还会掀起衣服炫耀肚皮上二指长的一道深疤,说是被山混子那角给霍开的,具体是不是谁也没法证实,肠子都带着水耷拉出来了,最后他们几个人还是划开了山混子的咽喉,滚烫的腥血喷了一脸!其实吧,说是讲故事,那听众还不是一样的重要,有些事讲给没感觉的听就像是放了个屁也不响,可要是碰上投缘的人作听众,那味道可就大不一样了,就是挖空心思想象也要讲下去,正所谓知己难得,说的就是这道理。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那大刘有没有害怕过的时候呢,还真有,据他说,有一次,他赶夜路回山寨里的时候,星星啊满天,黑蓝色的天空压的很低,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槐树上的白花如同一团团乱蓉蓉的白毛,随着微风轻轻摆动,附着在黒黢黢的树枝中间,释放着浓厚的香气,更加映衬着黑夜的安静,偶有晚出的猫头鹰如同鬼魅一样在空气中划过,在槐花树的枝叶间咕咕的歌唱。大刘感觉下身紧缩,一阵寒意窜上来,静的有些怕人,远处黒压压的树林子似乎要将他吞没,大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而这时,山上又起了白如纱幔的薄雾,大刘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恨不得一步到位跨进山寨大门。

人说痒处有虱子,怕处有鬼魅,大刘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僵硬了,越走越急,从心里打着寒颤,头皮一炸一炸,果然有光景啊,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小但是很清晰,听样子像是有好多人的感觉,平时觉得自己胆大的大刘瞬间躲在了一棵大树的侧面,一动也不敢动,等着看看是啥景?随着声音的越来越近,大刘咽下了一口唾沫,老天爷啊,一头壮硕的大豹子从薄雾的香气中走了出来,身上的斑点蒙蒙胧胧的,豹子没有看见大刘,朝着大刘所在的大树方向走来,紧接着后面又出来了一只,大刘的头皮更麻了,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挂着一只土枪,指头已经彻底不听使唤,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经过的一只只豹子,豹子群里还有两只小豹子,一共七只,大刘说豹子们也都看见了他,他已经放弃了任何斗争的想法,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各走各的路~各走各的路,空气平静的只能闻到槐花的香气,最后一只豹子还回望了大刘一样,眼神里泛着神秘诡异的光芒,大刘说,那一刻他感觉豹子们就是山神,集会巡山,谁特么敢放枪?

那光景,非亲身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

大刘又一次被支书派出去到村子周围的野地里转转,说是老有狐狸黄鼠狼什么的侵犯着队里的家禽,那可是国家的财产啊,人还碰不得,哪容许这些小动物们在这里造次?可是大刘可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是在枪杆子上走过的人,黄鼠狼这事也值得往桌面上说,你咋不说让我去把老鼠身上也放他两枪,那玩意还偷吃着国家的粮食呢?不过转念又一想,已经好久没有出来活动活动了,咱这保卫头子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就去转转吧,于是乎叫了两个队员,都扛上土枪,三人成虎般的结队出发,大刘边走还边在心里叨咕着,支书真是神经病,都不敢看见我在屋里跟妇联的人喷一会儿,这分明就是嫉妒吗,羡慕俺大刘的光彩过往啊!哦,不对,莫不是支书和那个谁有那么一腿,就是真有一腿跟我一扛土枪的有啥毛子关系啊,真是后悔来这里干这破保卫,虽说是头儿,还不是一样的被人使唤干这干那,有时候甚至还得给不知道是啥级别的领导的绿色吉普车扫路泼水压尘呢,一天痛快打猎的日子没过上,扛着百十年的骨灰级别的土枪,不知道哪天开枪都会炸膛,所以从来不敢胡开,想要的威风似乎也从来没有过,这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中,中,要不是觉得自己年龄大了点,偶尔和村委里的其他人偷偷吃点花生米就个小酒,老子才不来看你那嘴巴毛都没几根的支书小儿呢,我看你能再干几年,看你再能鼻孔朝天几天?算了,也不想恁多了,也不替人家发愁,更不用愁老母鸡没有奶子,说走就走!

图片发自简书App

虽说已经是下午光景,刚立秋没多久的天还是热的邪乎,这熊天,没一会三个人都大汗满身,衣服沾在了背上,鼓着一朵朵的气泡,如同刚从水里上来一样吸着皮肤,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裤裆,像尿湿了一样沾在腿根处,一走一摩擦,酸爽得恨人!大刘对那两个人说,那咱就去那歇会儿,热死求了,等到天擦黑了就回去,也别让支书觉得咱偷懒。三个人有一嘴没一嘴的扯着咸淡,从吃喝拉撒扯到东村的毛驴,扯到一个老光棍买了一个曾经放鸽子的女人当媳妇,还喜欢当众对那女人好,故意让人腻歪。当然,最后的话题还是自然的又落在了女人们的身上,又扯到一个小光棍借着猪跑栏的名义把人家那东村的寡妇给跑了,从此俩人还好上了,有人建议直接把寡妇娶回来不就可以作长久之计了,谁知那货却说,偷来的果子才香呢。可也得付出代价不是,挣来的公分换成的东西大部分都花在了那寡妇身上。

这都是些啥人!大刘不想听了,因为大刘也是光棍,听这话感觉是对伟大光棍队伍的侮辱,是一种强烈的暗示和刺激,杂听着都是那么的刺耳。再往后面石头垅上转一圈咱就回去吧,热燥死了。大刘对那两个人下了命令后,把憋了也没多少的尿放了,然后他们纷纷起身,朝着那石头垅地里走去,太阳的毒光已经褪去,大地被金黄的光包围着,突然,大刘听到了一声,刘叔,低唉声,那是一个队员指着远处的石头垅上,那,有狐狸!大刘顿时倦意全无,甚至打个一个寒噤,热汗上涌起了一股激情,他示意那俩人左右包抄,形成交叉火力,以防止没打中狐狸时再补一枪,最后,大刘冷静的端起了土枪,对准了狐狸,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的枪法了,终于可以得到这张狐狸皮,大刘已经在心中盘算着放倒狐狸后的情景~~~还好,狐狸没有发现他们。

砰!大刘感到肩膀一阵酥麻,狐狸应声倒地,大刘感觉到打中了狐狸的脖子。三个人兴奋极了,像被放开的豹子,朝着狐狸冲去,就在他们马上要到狐狸跟前的时候,那狐狸却不慌不忙的一个翻身站起,踮着小脚,冷静的跑开了,他们眼睁睁得看着狐狸消失在草丛,傻了眼,是的,

狐狸耍了他们。

大刘反应了过来,我日他娘!咱们竟然被这畜牲给耍了!大刘暴躁的手臂紧紧的握着土枪,说了句,走!老子非把这玩意弄死不可,今天这事,大刘热血沸腾,心里似乎一下找到了追求!因为大刘感觉遇到了对手一样。

后来的几天,不等支书分配,大刘就和那俩队员找那只逃脱的大狐狸,终于在七天后的又一个下午,他们在崖子边上又看到了那只狐狸,大刘又一次对准狐狸端起了枪,眼中似乎窜出了火苗子,收腹时吸了一口气,展示出标准的放枪身姿,砰的一声,大刘敢肯定子弹绝对进入了狐狸的身体,而且三个人都看到狐狸倒在了石崖下面,声音很清晰。等到三人跑到跟前,竟然空空如也,连一根毛都没有。

这特么的见鬼了呀?其中一个人说道,另一个人却有不同看法,说这只狐狸已经成精了,马上要上天了,我们还是不招惹的好。大刘同意此观点,可还是想不通,子弹明明进去了呀,他们回去后马上向支书作了汇报,大家约定以后要见了这只狐狸,就一定要放它走,不要再招惹了,那两个人还添油加醋,说的神乎其神,把村委的人盖懵了。

但是,大刘的脾气上来了,他一定要搞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终于有一天,大刘尾随狐狸到了老坟沟,他要和狐狸展开最后的较量,揭开谜底,认清事实,老子怕豹子,但是不怕狐狸,管你什么神仙怪物,老子必须击毙,必须证实老子保卫队长的真正实力!狐狸已经消失好一会了,大刘趴在黄蒿丛中,静静的等着狐狸的出现,终于,狐狸在一个坟头上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大刘的脸发了黄,眼珠子也变成了绿,脖子上的血管怦怦的乱蹦乱跳,配合着完美的举枪动作砰的一声,震颤了老坟岗,惊飞了一大波麻雀,可是狐狸纹丝不动,静静的看着大刘的枪口,也不知道大刘本人,没有打中。大刘满脸凄惶,但是马上镇静,砰砰的又两枪,连瞄准都没瞄,他眼见着狐狸一头扎在了坟头的草上,一声闷响传来。

大刘端着枪跑到了坟头边上,他感觉疲倦极了,脚下仿佛踩着一朵白云,此刻,他竟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没有任何成就感。

这是一只老狐狸,尾巴上的有些毛色已经花白。狐狸的喉管被子弹穿过,脑后一片血污,肚子被爆开点花,血流模糊,脑袋僵硬的平躺着,碧玉般的眼睛里流着泪,死死的盯着开始灰暗的天空,又慢慢的转眼哀怨的望着大刘,没有痛苦的挣扎,只是哀怨的望着~~~

大刘一阵恶心,心口涌出来一股子血腥气,他不想看狐狸的眼神,背过身,背过脸,枪口对准了狐狸的头部,扣动了扳机,震耳的枪声再次响起,淡蓝色的硝烟再次散去~~

他把狐狸拖回了村里,支书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惊喜,也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在意,但消息已经传开,越传越神。村里的老人听说后,都说这是一只修行的狐狸,马上要成仙了,遇上了大刘这个愣球,只能说造化不济,恐怕大刘也不得善终哦。

那年冬天,大刘在村里偷喝酒时贪杯大醉,忽然在醉倒中站起,不停的说到,没事,没事,来了,来了,几个同时偷喝酒的人把他弄到床上,看他睡下后离开,屋里的火堆也被熄灭了。

过了几天,人们才发现大刘已经死了,灰白的眼珠子望着房顶的破洞,破洞中透出了明亮的光芒,眼角处有泪痕,哀怨的很,脑袋僵硬,似乎也没有痛苦的挣扎过。

村里出头把他埋在了老坟沟,由于他无后,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居然跟狐狸死的地方很近,出殡那天,人群中有一个东村的寡妇也来了。

有人看见她眼中有一些液体,但不知是不是眼泪。

                                                  马帅

                                                戊戌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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