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南苏丹,不能不说牛。
在南苏丹首都朱巴市最重要的一条路———部委路两侧,分布着南苏丹总统府和各大核心权力机关。路两旁的围墙上有两样东西特别显眼,那就是密密麻麻的弹孔和非洲长角牛的图像。无形中提醒着初来乍到的人们,枪支的泛滥和牛文化的盛行是这里的两大特色。
南苏丹位于非洲东部赤道附近,称为日落之国,拥有悠久的历史,由200个种族和60余支部落组成。由于历史原因,这个国家内部充满了混乱。虽然混乱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却“因祸得福”地保护了这片土地的传统文化。
丁卡(Dinka)族是南苏丹主体民族之一,族人自古与牛共生,视牛如子。他们逐水草而栖,雨季耕种,旱季放牧。在成人仪式上,年轻的Dinka男人们会领到一头公牛,而这头牛的名字也将成为主人名字的一部分。
事实也的确如此,丁卡人对各自的同名牛有着难以想象的关爱,他们不是牲畜,而是家庭的一员。丁卡男孩相信自己和同名牛本为一体,他们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伙伴的力量,并能和它们一样美丽。男孩和同名牛从不会分离,哪怕是和女孩约会,也一定会带着伙伴一起。
不仅如此,在丁卡人的整个社会中,牛也扮演着重要角色。牛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像是一个度量衡。无论是达官巨贾,还是贫弱百姓,娶媳妇都是以牛的数量作为聘礼的多少。没有牛就娶不到媳妇,这是南苏丹的现实。
丁卡人结婚的聘礼是牛,内部争端的赔偿物是牛,当然,食物的来源也是牛。对丁卡人来说,牛是最宝贵的财富,是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的象征。用丁卡人的俗话说:“后找老婆先找牛”,因为一个没有牛的男子是无法娶到妻子的。在当地,男子娶一个妻子,至少要给女方父母十五头母牛和五头公牛作为聘礼。
长角牛是南苏丹独特的一道风景线。而对长角牛的外形,丁卡人非常讲究。虽然都以白牛为美,但长角牛身上颜色、斑点的细微差异都足够让爱牛的丁卡人争论半天。对丁卡人而言,牛角纵横交错的场景或许早已司空见惯,但对我们这些“外来者”,这照片却足以将我们带入了全新的大陆。
南苏丹蒙达里人对白色瓦图西长角牛更是爱护有加。他们对牛的依赖令人惊奇,他们用牛尿洗脸,认为能防止蚊虫叮咬、预防传染病;用牛尿洗头,认为这样会慢慢将头发变成美丽的橙色。他们还常把牛粪烧成灰涂抹在身上,据说有爽身粉的作用。
南苏丹的努巴人勇猛尚武,喜爱摔跤运动,一年一度的摔跤比赛是这个部族的盛大节日。上场比赛前,选手们从头到脚,在身上涂沫牛奶拌灰土,赤裸上身,腰束土布,上系牛尾。发令之后,牛角号齐鸣,比赛开始。个个摔跤健儿龙腾虎跃,奋力向前,大显身手。冠军得主会受到英雄般尊崇、敬仰,被人们抬着巡游各个村庄。冠军去世,会为他举行隆重葬礼,要宰杀50头牛,割下的牛尾巴、耳朵及牛角,分赠给死者的亲友,留做永久性纪念。
在南苏丹,尤其是努尔人农村社区的牛文化,据说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人类学研究的主题。牛的皮毛颜色,牛群的分布,牛角的形状,都被当地人赋予了独特的内涵。人们在战争中、狩猎中、舞蹈中、跳跃中、祭祀中都会呼喊牛的名字。牛若死了,主人必致沮丧气馁,如果他死了,牛必须在他的葬礼仪式上献祭。
我对牛并不陌生,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牛是家乡寻常之物。“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就描绘了一幅恬淡清新的牧牛图。然而现实往往是艰辛的。我们所看到的或许只是生活的一面。
“草绳穿鼻系柴扉,残喘无人问是非”,或许这才是牛的真实自我。
无法想象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一头被草绳穿鼻的牛,孑然一身,在静静的咀嚼、默默的思考着什么?
或许前世也是一头牛,喜欢反刍。行将离开非洲,回想在非洲这一年半的时光,所有的经历都似在眼前。
像牛一样的反刍,或许是为了回味,抑或是为了更好的记住。
非洲的男人:
(被生活所迫卖儿的农夫;和蔼可亲的卫生部长;仪式感十足的部落长老;初为人父的三胞胎父亲;荷枪实弹的军警;威猛刚毅的小伙子;恬静安逸的神职人员;威严高傲的总统;大腹便便的医院院长)
非洲的女人:
(无依无靠被迫活埋孩子的十七岁母亲;诊室外候诊的女人;风姿绰约的家庭主妇;科室的美女护士;早点摊铺前静静守候的女人;医院里失魂落魄的女人;病房里一筹莫展的无助女人;不知前路艰辛的医学院学生;上尼罗河大学食堂里对中国人好奇的女人)
非洲的孩子:
(孤儿院里赤条条的孩子;治愈出院的孩子;早产的孩子;国人抛弃在非洲的孩子;卖芒果养家糊口的孩子;对外国人一脸好奇的孩子;得疟疾的孩子;有钱人家的孩子;天天在医院向我们讨吃的孩子)
非洲的土地
(浓郁非洲特色的房子;总统府墙外的街道;蓝天白云下的首都;逝者如斯夫的尼罗河;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可以填饱肚子的菠萝蜜;旱季干涸的草原;懒散、静谧的村庄)
非洲的万物生长
(驻地大院里的陆地龟;难得一见的木棉树;大肚能容难容之事的百年老树;聚沙成山的白蚁巢穴;死翘翘的“小强”;深沉抑郁的驴子;娇艳欲滴的三角梅;色彩斑斓的蜥蜴;逡巡遛弯的非洲猫)
记忆深处有一幅齐白石的《柳牛图》。白石老人画牛并不多见,偶或为之,却总有深意。随风飘动的柳枝,一头悠闲行走的牛,半遮半掩的牛角,饱满浑圆的牛身子,厚重自然下垂的牛尾巴,这便是齐白石笔下牛的全部。尤其是牛的尾巴,从大处着眼,小处泼墨,或许这就是《柳牛图》的精髓。
在思想的潜意识里,《桃眼看南苏》以牛做终结篇,或许也想以一条随性而动的牛尾,来摇摆记忆深处的非洲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