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到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那是有个盼的。从苗一出土,就开始数着日子。
早市上,爱人买回来几个瓜,他竟然说不是为了尝鲜,而是想闻味儿。就算现在是香瓜上市的季节吧,但是为了闻味儿买瓜还真是奇葩的理由。
把香瓜放在餐桌上,竟没人想着吃它,但确实非常香。
小时候瓜开园的日子在七月中旬了吧,反正生产队年年有一片瓜地。分瓜的日子现在还记忆犹新,老远就能闻到瓜香。拿着麻袋去瓜地时那种妙不可言的心情现在还记得。地头已经缷了一大堆瓜,瓜地头远远地站了一大群人,看瓜的老头严肃地走来走去。这片瓜地,相信全屯子的人都曾走过。即使是为了闻味儿也好。看着瓜秧铺了整片地,看着瓜窝棚搭起来,于是知道结了瓜蛋儿了,于是从地头特意走过,为了闻那好闻的甜香味儿。
缷瓜的大人们一筐一筐地把瓜倒在大堆上,渐渐堆了长长一堆。那时的瓜各种各样的品种,不像现在都是白瓜。各种品种名字不同,颜色也不同,麻瓜在侯家岗叫老干部瓜,不知为什么这么叫,可能是品相威风,比一般的瓜大气吧,颜色深绿略灰,熟透了就会很面,瓜肉也是绿色的。香水瓜颜色黄绿的花纹,长不大,有的就特别甜。那时的瓜因为都是靠它自然生长,所以自然就会什么样的都有,所以一堆瓜五颜六色的。
分瓜时要抓号,然后按着顺序和人口分。
今天晚上,我拿了一个瓜坐在沙发上,削皮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父亲。
从前吃瓜没有人削皮,用拳头打一下,裂纹了顺势掰开,瓜熟不熟一听掰瓜的声音就能知道。家里养着鸡,吃瓜的时候往院子里甩瓜瓤我认为是痛快的事,鸡呼的一下子奔来,瞬间啄得干干净净。
父亲的与众不同在于,他吃瓜吃苹果什么的,都削皮。现在看来这是司空见惯的,可是那时候却很少见。父亲削皮时既专注又不慌不忙,一般的男人可能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他还在认真地削皮。
他有一把水果刀在钥匙链上。吃东西不粗鲁的男人,瓜运到家后,所有人都吃瓜的时候,他才慢慢地走到瓜袋子跟前,也是拍拍弹弹地拣了一个,然后稳稳地坐在炕边,开始打皮。一圈一圈地削得认真,全然不顾满屋子七哧咔嚓咬瓜声。削好了也不急着吃,站起来看着家人,看谁没吃,便会举着瓜走到跟前,微笑着说“来一块儿”。他切瓜时,顺着切长条,因为他这样切,常常让我觉得那瓜条的口感不同寻常了。他自己有时剩下不多了,他用刀切着,一块一块地吃得认真。
分瓜的时候,看瓜的人一直大声的喊着骂着那些进地摘瓜的人,不只是小孩子,大人也一样偷偷摸摸的样子。母亲每每叮嘱我们要规规矩矩的,我们自然是规规矩矩的,被骂的从不会是我们家的孩子。有一次分瓜,父亲也去了,他被客气地请到瓜窝棚里坐下,我远远看着他。看瓜人拣了一个好瓜,用瓜叶子擦完递给他。父亲掏出刀打开,然后认真地削皮,然后一块一块地切着吃。
父亲平时不常在家,晚上孩子们都躺下了,母亲一定会等他,也一定会给父亲单独留瓜。
夏天农村常常没有电,父亲肥胖的身影在蜡烛前更加高大。瓜已经吃得所剩无几,但是给父亲留的依然有。父亲跟母亲低声说着话,那样的情景如今仍记得——父亲起身拿起瓜,认真地削皮。我们都在等着,昏暗的屋子里氤氲着瓜香。父亲举着削好的瓜,在我们头上逐一走过,依然说“来一块儿”,然后顺着切一长条。满屋都是认真地咀嚼声。父亲嚼东西闭着嘴,发出很好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