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龙！！”

　　我经常在梦中被这声断喝惊醒。

　　吕布，总是在这声断喝后回望着我，嘴角骄傲的上扬，然后转身走向白门楼。

　　然后我的梦便终结。

　　是的，我又一次被这断喝惊醒，头脑一片空白，喉咙疼的厉害。我狠命的吸了一口气，却被一股掺着血腥的焦土味呛得咳了许久。

　　我打量着四周，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蜷缩在一棵烧的只剩半截的树下，抖的厉害。

　　这个抖成一团的人叫刘备，是我跟了没多久的主公。

　　是的，我最终还是没听师兄的话，没有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没去找个媳妇儿，没有媳妇儿，自然也就没有娃，没有娃，自然也就不能抱着娃去师兄的坟上添把土。

　　师兄叫太史慈，活着的时候他是所向披靡的“枪神”，死了以后，就连他唯一的愿望我也不能替他完成。

　　主公可能感觉有人在看他，回头向我这边张望。他三绺胡子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铁青的脸上。那张脸就像他头顶上低沉铁青的天空，只是天空的铁青上有残阳留下的血红，他的脸上，只有铁青。

　　“你在抖吗？”

　　他竟问我，声音突兀而嘶哑，像许久没翻开的旧书突然被撕开页脚。

　　明明是他在抖啊，我也在抖吗？

　　我这样问自己，竟把自己问的笑了。

　　我当然是在抖的。

　　学艺的时候手只要碰到兵刃就抖，十几年来，从未改变。

　　抖的厉害时，两个人死死压住我的手竟不能让其停止。

　　每到此时，师傅总是叹口气摇摇头离开，师兄总是一根老藤条沾水狠狠的在我身上狂抽不止，被打到最疼的时候便忘了抖。

　　师兄反反复复的总骂那几句：

　　“抖你娘啊抖！不争气的兔崽子！十几年如一日的不中用！这个德性还想领兵打仗？吃不了这碗饭就快快滚蛋！滚的远远的找媳妇儿抱娃种地去！”

　　小的时候挨他骂会哭，后来听他骂惯了竟听出了门道，对他而言，世上最没出息的事儿便是找媳妇儿抱娃种地，而最有出息的便是官拜上将军身后大旗上有绣着金边的自己的姓。

　　其实，我不是生来怕兵刃。

　　那年流寇屠村，娘被杀，爹拽着我从死人堆里跑出来。爹往前跑，我往后跑，爹说要逃命，我说要回去找娘，爹力气大，拖着我往前跑，我抓草，我抱树，我手脚乱刨，爹发疯的给了我两个耳光，我安静了，安静了就听清了，后面流寇追来了。

　　我们跑到一片残屋断墙，那里码了好多草垛，爹挑了一个靠墙根的草垛把我推了进去，我靠里，爹靠外，把我护在身前。

　　流寇追到了，开始用刀枪在草丛树木间胡乱劈砍刺扎，他们每一个草垛都一阵乱扎乱刺才罢手。我开始发抖，我觉得胯下有些湿热，我尿了裤裆，尿时湿热，旋即变冷。爹死命捂住我的嘴但伸直胳膊尽量撑起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外面脚步乱响，爹抖了一下，一道白光从爹的胸膛透了进来，在我的鼻尖前停住，然后白光收了回去，一股血热热的喷到我的脸上，然后又是一道白光从爹的肋下穿过，于是又是血，然后再是光，然后再是血。。。爹的手捂着我的嘴始终没有松开，爹的血顺着我的头发一滴一滴的沿着我的脖子溻湿了我的前襟，那血初时热，旋即变冷，冷的刺骨。我死死的瞪着爹，爹死死的瞪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流寇的声音远去了，爹重重的倒了下来，眼睛只是瞪着我所在的地方，我看着他眼中的光突然亮起又缓缓暗下直到彻底消失。

　　到死，爹没留下一句话。

　　我记得以前村里老人说人死要留全尸，我不能让爹身上就这么横七竖八的插着兵刃，我先是想把刀拔下来，可那刀刃好像卡在爹的骨头里怎么也拔不出，我又想把枪拔下来，可枪杆上全是爹的血，滑的很，一拔即脱手一把拔即脱手，我发了疯的拔着，哭着，抖着，可越哭，越抖，便越拔不掉。

　　爹最终没留全尸，而我从此碰兵刃手就抖。

　　这个事我只跟师兄讲过，他听了后盯着天上的月亮怔了半晌，然后挠挠头说我这是魔障，要狠狠挨揍才能治好。

　　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懂治魔障，不过他倒没食言，揍我比以前更狠了，只是揍过后总会偷偷塞外伤药给我。

　　后来有一次，他说他彻底放弃了，说魔障真治不好，他说我拿不了兵刃这辈子吃不了武将这碗饭，但他说我拳脚功夫好，可以去卖艺，等赚了钱就找媳妇生娃种地去。

　　于是从那以后我真不再碰兵刃了，只是低头练好拳脚功夫，然后远远的站着看师兄练他的大枪。

　　其实你若永远不去触碰，魔障也没什么好怕。

　　只要不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