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天,我们送走了大姑,老人家仙逝,九十高龄。虽说是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悲伤.
大姑走了,作为晚辈,我会在心中留下许多难忘的镜头,不停地放映给自己看,定格,快闪,回放,这些都是往昔的岁月,现在依然已经是我的故事的一部分了,关于大姑最珍贵的记忆了
大姑和我爸爸长得不太像,我爸爸是国字脸,浓眉大眼,而大姑是圆润的脸型,鼻子,嘴巴都是很小巧的长在圆圆的脸上,眼睛弯弯的,整个人好像永远都是笑咪咪,和善的那种,但我那堂弟跟我爸爸长得很像,这就是俗话说的“外甥像舅”
那年我高中毕业刚到省会来上中专,先带着上学的生活必需物品暂住在大姑家,到了要到学校去报到的时间了,怎么去呢?那时常见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自行车,于是我那些被褥,脸盆,老式的大木头箱子(当时在家里算是比较大的固定资产了)就是大姑和姑爷用板车拉着送到学校的,我们先从百花井经过合肥饭店(当时合肥最高的建筑,有23层),那里是合肥最繁华的地带,我记得大姑和姑爷拉着车走在前里面,人群熙熙嚷嚷,往来穿梭, 我跟在板车的后面,总觉得有人看着,非常不好意思,然后我们从市府广场左拐向东, ,中途大姑看我走不动了,劝我坐到板车上来,我是走累了,看周围的人也少了点,便就坐就到了板车上了上去,由两位老人家拉着,从出发经过十几里路才到五里井,他们两位那时也是近六十的人了,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是非常不懂事的孩子,我不知道当我六十岁的时候是否能拉动那一车东西还有一个人去走那十几里的路程
如今,想想许多年前经过百花井的那个中午,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马路上,虽说已是秋天,但中午仍然是燥热的,也许有人或许记得两位老人家拉这板车,后面跟一个撅着嘴,低着头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会觉得每个人都会在看她,其实每个人都是在穿过百花井忙碌着自己的事,如今那些当初的人都在哪里呢?年轻的变老了,年老的离开了,可是那副影像如电影一样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播映
我后来也在这个城市工作了,然后恋爱,结婚,生子,林林总总,看望大姑和姑爷的时间屈指可数,期间几年,过年都在外地,更是将一年一度去给大姑和姑爷拜年都省略了,忙忙碌碌的人生,亦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每年过年,大姑和姑爷是非常惦记我的,姑爷会有牢骚,他说,’’我当初用板车大老远的把她送到学校去,过年了也不来看我’’,姑爷那几年过年每年都要讲这话,可我并不知道,后来我去看望姑爷,姑爷说”这是谁呀,我不认识你”不一会,姑爷便又向我们谈起了家常里短,其实后来姑爷半身不遂,我们去看他,他很高兴,絮絮叨叨向我们诉说这过去一些家族里的事,可惜他口齿不清,我也听不出所以然,那些大半个世纪前我的父亲那个家族到底有这怎样的故事,如今再也没人谈起
上学期间休息日六我便到大姑家来打牙祭,晚上就住在大姑家,一个大冬天,大姑和我睡一个被窝,她说到”你的脚好凉””便把我冰冷的双脚抱在胸前,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是亲大姑,但跟爸爸分处两个城市,从小只见过大姑一次,我们跟这个亲大姑还是有点生分的。我想,大姑把对远方的唯一的亲弟弟的爱都倾泻到了我的身上。
虽然从小跟大姑不常见面,但每年过年都会收到大姑给我们寄的食品包裹,里面有合肥四大样:麻饼,烘糕,白切,寸金,在那个物质较匮乏的年代给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食欲旺盛的孩子来怎样的惊喜呀, 其实大姑家那时也非常清贫的,她省吃俭用,操持家务,养育五个儿女,他们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孩子,她没退休前靠拉板车为生,那是非常累,非常重的体力活, 但大姑和姑爷每年依然都会买糕点的寄给远方的弟弟一家
大姑家那时住的三间平房,对面是厨房,压水井,还有养鸡,养羊的地方,因为空间有限,大姑只养过一只羊,那只羊后来越喂越聪明,会叼着大姑的衣襟把她拉到喂食的盆前,告诉大姑,它饿了,要吃食了. 从平房到厨房中间隔着窄窄的马路,从堂屋跨马路到厨房,然后从厨房跨马路到堂屋,大姑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忙碌着.
中间窄窄的马路经常有抄近路的人来来往往,但并不妨碍家人的正常生活,屋前屋后应该有树,还有姑爷种的绿色植物,夏天会有一片蝉鸣,有时早上醒来,总会听到有早起的行人的脚步声从窗前走过。
姑爷身材高大,嗓门洪亮,喜欢看战争片,八一电影制片厂的老电影, 描述国共三大战役的影片,如车轮滚滚,渡江侦察记等等,姑爷还喜欢议论政事,什么合肥市长怎么怎么样啦,有时听他讲述,就感觉像在市长身边工作一样的,有一次,姑爷向我谈起三爹爹的去世,他说,三爹爹就在靠近这里的环城路上被车子撞了,直到第二天家人才知道,不知道他来我们这儿是不是打听你怎么还没到合肥来上学呢,我爸爸和大姑成了孤儿后,就由三爹爹领回家照顾,当我能合肥到来上学,三爹爹也肯定是非常高兴的,三爹爹来到大姑家是不是因为打听我为什么还没来,而因此遭遇车祸的,我不知道,我有时在想,血缘关系,情浓于水,作为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三爹爹对我的爸爸是非常牵挂的,他把对爸爸的牵挂也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那时我一般星期天下午便要提前回学校,其实离晚饭还有很久,但大姑坚持要给我下面条,让我吃饱了再走,那面条好香呀,里面埋着两个白煮蛋,我埋头吃的喷香,带着饱饱的肚子跟大姑道别,去坐公交车回学校了。一直以为大姑做的面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没有之一。
大姑偶尔还会去学校找我,那时大姑有孙女们要照顾,一大家的衣食要烦神,还会惦记着我,还抽出时间到离市中心那么远的学校去找我,有一次她是带我到她的大女儿,我的堂姐家去认门,在同大姑一起走的路上,大姑讲到最近的烦心事,说”中秋节,我都没叫他们回来过,我心情不好,老三生了女儿,被婆家嫌弃,大姑言语中透着无奈和生气,看着女儿受罪,大姑也无能为力。我只会默默的听着
我当时离开家到一个新的环境上学,非常不适应,自卑,无所适从,又正值青春期,有了自我意识,不知怎么去讨大家的喜欢,很羡慕那些嘴巴很甜的小女孩,而我连正常的礼仪都没法做好,就是那次跟大姑到堂姐家去,大姑是好意,带我多认识亲戚,而我却视为畏途,离开时,我也不会与堂姐打招呼再走,大姑看在眼里,只是悄悄地对我说,走了要记得跟人道个别
大姑家的五个孩子都是谦卑而又有礼的孩子,对于我这个性格古怪的侄女,大姑也是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的,一次跟大姑坐公共汽车,到站了,大姑下车左喊右喊,我似乎才猛然惊醒,看着大姑着急,关心的模样,而不是觉得这孩子这么无礼,这么古怪,我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其实不喜欢这样木讷,不开笑脸的孩子实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 我那时也不喜欢我自己
当时我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太会与人交流,现在想想,我应该问问大姑许多许多的事,萦绕我心头的问题,当大姑十岁左右,我的爸爸才出生不久,他们的父母就双双去世,即使有三爹爹照顾他们,他们两个孤儿是怎么活下去的,,有什么样的辛酸和不为人知的艰辛和苦难,大姑年纪轻轻时嫁给了姑爷,有没有受到怎样的委屈,这些那时我虽有疑团,却不会去问,大姑就这么任劳任怨地这样生活着,也许困难,痛苦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幼时的孤儿经历,让大姑认为以后的生活都只会越来越好,虽然从早到晚要操持家务,在外工作还要拉板车,繁重的劳动在大姑看来就是平常生活的一部分,姑爷年轻时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几个孩子都怕他,后来老爷子半身不遂,大姑又照顾易怒的病人很多年.也许大姑一直对生活给予她的一切都会很感恩,很满足,因为我所见的大姑始终是面带微笑,忙碌而又充实的大姑
大姑是今年跌了一跤住进了医院,大姑是怎么跌跤的呢,坼迁后分的房子在四楼,她不顾家人的劝阻,总是执意每天下楼一趟,跌跤就在在下楼时发生的,平时大姑下楼后就坐在那块接地气的大石头上,是不是回想起往日住在平房里的那几十年的时光,而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大概是原平房的原址吧,这些都是我事后所想的,替我这操劳一辈子的大姑所想的,探寻大姑的内心世界,表面平静,几乎是默默无闻的大姑是会有怎样的内心的波澜
九十高龄的老人,这一跤使她从此躺在了床上,期间病情时好时坏,辗转了几家医院,有的医院以年龄太大,又有老年痴呆而拒收,煎熬了几个月,大姑走了,后来听父母讲,大姑到后来,已经完全糊涂了,不能自理,晚上难受时,会自己挣扎,会把固定的绳子搞松,也许让大姑离开这个世界或许是种解脱。
大姑生病期间没人向我透露一点点信息,他们也许仍把我当成小孩子,穿着干净,漂亮小裙子在一旁玩玩具的小女孩,不谙世事,不会对衰老的,多病的,后来几乎失智的大姑感兴趣, 会拒绝疾病,死亡
我怨他们没跟我提起大姑的病情,关键是我一次也没有问起大姑的近况,这是不可原谅的,我似乎每天忙忙碌碌,把所有的时间排满,在我所有的所有的时间的缝隙中,有没有,有没有一丝丝想到大姑的时候,想到大姑已年近九旬,我要经常去看看她,就是她即使不记得我,我就是陪她坐一会儿,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去做,有次偶尔想到大姑会不会等不到我明年春节去看她,转念一想,不会的,以为大姑就会在那里,她永远坐在那儿,笑眯眯地回应我们的问候
思念大姑,也是思念过去的日子,一步步走过的日子,大姑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大姑做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面条,大姑养的羊会叼着大姑的衣襟,把大姑拽到喂食的盆前,冬天的夜晚,将我的双脚抱在胸前捂暖的大姑……
大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们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