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儿，原本想凌晨12点钟之前就写完这封信，但连日来的忙碌和落寞终于让原本失眠的我在睡魔面前崩溃了，我睡得昏天黑地，连梦都没有。是凌晨四点的时候醒来的，屋内光线晦暗，过了很久才挣脱由睡到醒的昏聩，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睡前还纠结的忧伤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安静淡出了我的生命。下了床走进你的卧室，你小小的、粉色调的卧室。听你父亲说我们的睡相很相似，我不知道自己的，却端详你的睡相良久。你把脸枕在手上，小而胖的身体蜷缩着，被子踢得远远的。有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贴在脸上，嘴角居然还有口水。听说没什么安全感的人才喜欢蜷缩着睡觉，那么你没有安全感一定是因为遗传了我的基因。帮你拂了拂发丝，重新盖好被子，还在你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囡囡，生日快乐啊。
知道你要到来是在2011年快要过年的时候。记忆中那年的冬天不是很冷，我在办公室的位置临近窗边，每天上午都有暖暖阳光落在指尖。那年的我还是一群学生的班主任，初初上任，难免事事落力，只求尽善尽美。那群孩子很可爱，考试成绩时常让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报偿，我从没想过我会很突然地离开他们，就像我从没想过会这么快就拥有了你，囡囡。你仿佛是飘荡在半空的一小簇蒲公英，在那年的冬天，悄悄降落在我的生命里，而我却浑然不觉，所有的低烧、嗜睡、乏力都以为是当班主任的副产品。直到第一次呕吐，才引起了家人的警觉，检查的结果是你已经无声地陪我两个月了。多么遗憾啊，孩子，对于你的到来，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而是皱着眉头想，我的那班学生啊，该怎么办。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你和我并肩战斗，继续我的工作，但医生当时给出的建议是保胎一个月，在你和学生之间，我只能选择你，但在道义上，我却留下了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其实你还是与我并肩战斗了的，当时我辞掉了班主任的工作，两个班的课还是一节都不少。别的小孩从小的胎教是音乐或者是故事，你的胎教却是妈妈每天滔滔不绝的语文课。是以当你学会说话之后每每语出惊人，我都相信是你当年认真听课的结果。
你出生那天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温暖极了，医院的病房坐北朝南，窗外恰是一片湛蓝天空，一丝云彩也无。平时连打针都犯怵的我，那天居然忘记了害怕，虽然推进手术室之后我就因为呼吸困难带上了氧气罩，但心是那么清楚，只记挂着你是不是健康。手术时间不是很久，听到你第一声啼哭的那刻我居然落泪了，毫无征兆的，没有理由的，落泪了。用微小的声音问医生，孩子是不是健康。她把耳朵贴过来，才听清楚我的问题，笑着说，健康，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说完把已经包好的你抱过来，让你贴了贴我的脸，你的皮肤那么柔软，好像玫瑰花瓣一般，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样子，但为你吃了九个月的苦，才贴了你的脸，我就爱上了你，孩子。
所有的季节，我最爱秋天，大抵因为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全都是在这天高气爽里和我相见，你是，你的父亲也是。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2011年的秋天，每天为了你不能好好睡觉，甚至连你呼吸稍重都能把我惊醒，每天有洗不完的尿布，两个月里瘦了四十斤，但那依然是我唯一喜爱的季节。有时仅仅是站在窗边看看天，亦觉得比其它季节美很多，何况还有耳边微风飒飒掠过。但转眼间，竟然有六个秋天掠过，不是不惊心的。孩子，其实我多么想说出你这六年来每一天的变化，记住你每一次的成长，遗憾的是，从你两岁到五岁，我做了三年的班主任工作，很多关于你的细枝末节我都不记得了。有时候你让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我的心竟一片茫然。
今年九月二日那天你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上小学了，每天都带回一堆故事在饭桌上与我分享，我原本担忧的怕你不适应居然只是庸人自扰。事实上，在今年的秋天，我和你一样站在人生的分水岭，努力才能成长。有时候很愧疚啊，孩子，你的妈妈不是那么成熟懂事，让你姥姥当成玫瑰放在玻璃罐子里无菌栽培了十几年，从大学毕业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叫发愁。每次都是理直气壮地要求她这样那样，她也从不提这世间还有辛酸，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结果，十回有九回是好消息。就这样安然地呆在玻璃罐子里，天真而无耻。今年帮你办入学时，不知怎么有了觉醒意识，决定在你姥姥已经搭好的戏台上亲自抛头露面，才明白原来诸事艰辛，求人便是一例。第一回合，我居然在从未曾有过的冷遇里落泪了。那天晚上，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是你的姥姥，我不知道她为了我吃了多少苦经受了多少冷遇，因为她从来也不说，我亦不知。但如今既然已经领受过了，我还怎么忍心再继续不闻不问做我玻璃罐里的玫瑰，留她一个人艰难。第二天早晨洗脸的时候，煞有介事地告诉自己，求人么，就要有不要脸的精神，把我气哭也没什么的。然后又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求人了，依然是冷遇，但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一个已经搭好的戏台，我唱完便是成功。孩子，你若问我最佩服的人，我一定会答是你的姥姥，我希望有她一半的智慧，怕也是空想。帮你办入学那几天，每天都把最新进展告诉你的姥姥，详细到我的每一句话是怎样说的，对方怎样回答，由她来评估胜算几率。等了几天之后，终于有了好消息，你顺利地入学了，而我也在这件事里明白了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你的姥姥已经渐渐变老，而你正欢欢喜喜成长，我是该为你们遮蔽风雨了。
囡囡，你是衍生自我生命里郁郁葱葱的佳木，佑你平安，我才得安然。六周岁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