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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如春
不错,那霜是晴明的,不像深冬那般,带着僵冷的、肃杀的灰白。它只是薄薄地、俏皮地敷着,仿佛大地在清晨呼出的一缕若有若无的烟气,遇着冷的物体,便凝住了。阳光慢慢地踱过来,那霜便羞涩地褪去了,只在背阴的屋角,或是衰草的根茎上,留下一片潮润的、深色的痕迹。这时候的空气,吸到肺里,是凛冽的,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干净;仿佛把积存了一秋的烦闷与尘嚣,都一并洗涤了去。人立在这样清冽的晨光里,精神便不由地一振,昨夜灯下那一点昏沉的倦意,是再也寻不着了。
我于是想起江南的冬。那里的冬天,是没有这般爽快的。那冷,是湿漉漉的,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你添上再多的衣裳,也仿佛隔着一层,总不得劲儿。而这里的冬,却是堂堂正正的。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来了,带着风,带着雪意。你须得振作起来,活动起来,才能与我相安无事。这倒叫人想起古时那些戍边的将士,在苦寒之地,反而磨砺出一种更坚韧的生气来。于是,“多做运动,强身健体”那句关怀,在这里便不只是纸上的空谈了,而成了一种自然的、身体里的诉求。
午后的光景,是最好的。太阳斜斜地照着,没有什么热力,却将万物都涂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的光。若是得闲,搬一把藤椅,坐在向阳的廊下,让那光暖暖地照着后背,手里捧一卷闲书,看几行,便望一望院中那棵叶子快落尽的老槐树,看它光秃秃的枝丫,铁画银钩似的,在蓝得像水晶一样的天空上,作着疏朗的画。这便是一种极好的休息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自己也成了这冬日静景里的一部分,自由得很。
然而,冬日的白昼是短的。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那天边的金色便暗淡下去,换上了一片沉静的、幽幽的蓝紫色。寒气便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比清晨时更重了些。这时候,最盼着的,便是一碗热汤,一炉旺火,一盏灯,和几句贴心的话了。
炉火的光,是世上最温暖的东西。它不是日光那般普照的,也不是灯光那般刺眼的,它是活的,跳跃的,带着“毕毕剥剥”的、欢快的声响。看着那红彤彤的火焰,一伸一吐地舔着黑黢黢的煤块,你会觉得,一切从外面带来的寒气,手脚的冰凉,乃至心底里些许的寥落,都慢慢地被它烘得融化开,化成了一团温润的水汽。这时候,那“深厚友情,藏在心底”的句子,便蓦地有了着落。
我想起一位远方的友人。我们平日是极少通信的,各自在生活的洪流里奔波着,有时一年半载,也难得说上一句话。可每到这样的冬日夜晚,我对着炉火,总会不期然地想起他来。想起我们曾在雪夜里,围炉煮酒,谈些不着边际的傻话,直谈到东方既白。那份情谊,平日里是深深地藏着的,像种子埋在冻土之下,不见动静。可一旦到了这适合回忆与思念的季节,它便悄然苏醒,发出芽来,给这寂寥的冬夜,添上许多无形的、暖融融的慰藉。那“温馨短信”,大约便是这芽儿上开出的一朵小花,虽小,却足以报晓这深藏着的春信了。
夜更深了。我走到窗前,望见远处街角,那卖烤红薯的摊子还亮着一星灯火,那暖烘烘的、带着焦糖气的甜香,仿佛能隔着冰冷的玻璃传进来。这人间烟火的温暖,是实实在在的,是触手可及的。它和那炉火,那友情,那远方寄来的字句,融汇在一起,织成一件无形的、却足以抵御整个寒冬的衣裳。
我回到书桌前,心里是满满的、安静的平和。寒气依旧在窗外呼啸,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它夺不去的。这冬,终究是能健康快乐地度过去的。因为温暖,原不必四处寻觅,它就在添衣时指尖的动作里,在运动后额角的微汗里,在休息时片刻的安宁里,更在心底,那一点永不熄灭的、对人对世的温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