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题(唐·刘昚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群山巍峨,浓荫遮天蔽日。循着潺潺流水声,拨云散雾,方能看见一条幽深小径,伴着青溪从山间蜿蜒而来。粉色的花瓣不时飘落,在溪流中挣扎着,终是躲不过流水的纠缠,被裹挟着卷向未知的远方。
溯流而上,小径的尽头,是一座简陋的古寺。那古寺不大,也就两三间瓦房和一座空旷的院子。因年久失修,墙壁上早已斑斑驳驳。寺中却不见僧人,绿柳如烟的院落里,一个十二三岁的葛衣少年立在石桌旁,正在练字。
少年临摹的是《颜勤礼碑》,从字面上看,有八九分相似,细究起来,略显稚嫩,缺了些浑厚端庄的意味。少年举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细密的汗珠,用紫毫笔蘸了墨汁,在帖子的右下角写下“慕泽”二字。
一个妇人端着一簸箕药草走进来。那妇人戴着浅色头巾,一身布衣荆钗,未施粉黛依旧明艳动人。她将药草摆放在墙垣上晾晒,簸箕靠着墙角,走近石桌,看了看少年临摹的字帖,笑道:“泽儿的字写得愈来愈好了。”
“娘,我明明姓慕容,为何要改姓慕呢?”少年仰着头问母亲。
“啪”的一声,妇人一巴掌打在少年脸上。“娘怎么跟你说的,忘掉你以前的姓氏,不许再提!”
少年的脸上起了几道红印,他强忍着眼泪,望着母亲,“我记得爹爹是好人,为何他不在了?为何我们要住在这深山里?”
“不许问!”妇人再度扬起了手。
少年执拗地盯着母亲,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他在母亲的眼中看到了怒火,看到了恨——他知道母亲恨的是害死父亲的人。隐隐地,他看到了母亲眼眸深处的恐惧。他想放弃追问,可是这些疑问在他心头萦绕了许多年,越长大越渴望知道答案。
母子二人对峙了半天,妇人终于放下手,嘴唇嗫喏着,“……你该去练剑了。”
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母亲,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固执。“我十三岁了,小时候的事,并非全然不记得。娘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我的身世?”
妇人低叹一声,“再等两年,等你过了十五岁生日,娘便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好,一言为定!”少年转身,进屋拿了佩剑,在院中练起剑来。柔和的阳光穿透树叶缝隙,洒在他的一身葛衣上,少年的身影在空中腾挪流转,如龙翔凤舞。
倘若有武林人士在此,定会惊诧于这个总角少年在剑术上的修为,更迷惑于他的武功来历。少年的剑法如行云流水,隐然有中土名家的气象;剑意中的狠辣邪魅,却似出自西域某一教派的秘技。这少年分明身兼两家之长。
少年的五官与他母亲极为相似,都是高鼻深目,双眼大而圆,明亮深邃似两汪盈盈秋水。他的瞳孔漆黑,头发黑而直,不同于他母亲碧蓝的双瞳和卷曲的鬓发。
若有人知道少年真正的姓氏——慕容,或许会想起七年前名噪京城的铁骨御史慕容松,据说他娶了一个异域美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却从未有人见过那个的外族女子。
慕容松出身寒门,天资聪颖,在科考中高中榜眼而步入官场。他忠义正直,不附权贵,在职时颇有一番作为。可惜天不假年,竟于盛年时抱病而终。当时有同僚怜惜他留下的孤儿寡母,想加以照顾,那对母子却在慕容松下葬后不知所踪。
那些往事,渐渐被世人淡忘。有些人,却怎么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