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是村里有名的瘸子,就是在整个县城都颇有名气。他的名气来自于人们对“他既瘸又发疯”原因的深层次追究,你有你的猜测,他有他的看法,个别几个曾参与过救助阿强的人也时不时的为大伙的讨论添油加醋,所以,几十年来,随着人们津津乐道的研究和不断的讨论,阿强的名气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泾河边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
我自小长在村子里,阿强是属于跟我父母一代人,所以对于我来说,不太记得他不瘸时候的样子。关于他的瘸听过太多版本,不过被流传最广的莫过于这个故事了:
年轻时,阿强个子瘦高,人也长得颇为英俊,所以家人张罗着娶了邻村的姑娘,刚开始前几年,两口子小日子也过的红火。媳妇儿在家看两个孩子,阿强跟着村里的年轻人出去搞副业,年初走,年末回来,发了钱用手巾卷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最贴身的衣服里拿回来交给媳妇。一家人也过的和和美美。
儿子丫头逐渐大了,家里开销也大,阿强拿回来的钱越发显得日子紧凑。于是,媳妇儿贴心的说,让他爷爷奶奶帮忙看娃,他两都出去挣钱。阿强刚开始是不愿意的,他舍不得自己媳妇儿出去受苦。因为他自己知道外面搞副业的日子并不想村里人想的那么美好,可是生活捉襟见肘,眼看着村里出去的两口子越来越多,大家生活都越发的好了,只有他们家是越过越穷。
最终抵不过媳妇儿的闹腾,阿强想了个他认为比较折中的主意。他仍旧跟村里年轻人一起出去干工地,托亲戚朋友帮媳妇儿在家里附近找个活儿干。这样既能补贴家用,又方便照顾孩子。后来听说,阿强托表亲给媳妇儿找了个在市里面工地做饭的活。
过完年,阿强和媳妇儿各自出发奔赴新的生活。谁知道这一出去,美好的家庭从此幻灭……
村里面不识字的女人太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到了外面,才知道这世界大着呢,比自己待的那个村子不知道大了多少……城里好多高楼大厦,好多琳琅满目的商品,好多见也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多的看也看不完的人!过年的时候媳妇儿给阿强写信说,路远了别回来,省着点钱给娃上学,阿强就听话,愣是在外面自己过了头一个没有亲人的年。过完年收麦子的时候阿强给媳妇说,回去看娃吧!媳妇儿没回信,阿强心里不踏实,还没等收麦子就回家了。
他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孩子的笑脸,媳妇儿做的长长的手擀面,可是等他踏进家门那一刻,他才知道生活从来对他都不公平。
据说阿强媳妇打工和工地上的一个男人好上了,那男人是离了婚的,过年的时候阿强媳妇是去那男人家里过的,现在把男人带回来住在自己家里。她也许没收到信,也许收到了。谁也不知道!
阿强回来大闹了一场,可是男人依旧没有走,媳妇儿态度很强硬,要离婚。于是,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女人和那个男人住一屋,阿强自己住一屋,两个孩子平时都在爷爷奶奶家。村里的风言风语从来都没断,说的难听至极,女人也没有携那个男人离开的意思。阿强也许是真的舍不得自己媳妇儿吧!可是太喜欢一个人,又什么都做不了,又无处依赖。所以,在那个冬天,在一个暴风雪之夜阿强失踪了……
村里出动了男女老少,花了三天三夜,最终在河边发现了已经冻僵的阿强。男人们身强力壮,连抱带扛的,把阿强弄回家,他娘烧了火热火热的炕,等医生来的时候,阿强的脚一掰就断,最后索性保住了命,但阿强永远的疯了,也成了瘸子。
大哭、咬人、不穿衣服,虐待自己,也伤害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阿强媳妇如愿的离了婚,跟着那个男人走了,阿强爹娘承担起抚养阿强儿子的责任。
从小阿强的脾气之暴躁,在我们小一辈心里是像魔鬼一样的存在,但我们谁也没见过。只知道村里做了决定,一起把阿强放在了一个废弃的破窑洞里,怕他出来害人,锁上门。阿强他娘每天从窗户给塞进去一顿饭,有时候是一个冷硬的馒头,有时候是一碗没有菜的面。数九寒冬也好,三伏天也好,阿强像个怪物一样在个破窑洞里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
直到乡政府上门,清查人员发现了阿强,于是出资给阿强用砖盖了没有窗户的房子,一年给6000元生活费。阿强的儿子十几岁就外出打工,自己挣了十来万交给三叔,也就是阿强他弟,在阿强房子旁边盖了一处院子。后来听村里人说阿强他弟还为此眛到了侄儿修房子的好几万块钱。
阿强儿子如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了,总是沉默寡言,不管是跟村里老人,抑或是跟同龄人他的话都出奇的少。除了打工就是打工。很少回家来,就算回来了据说也是被爷爷奶奶厌恶的,不知道是因为阿强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母亲。
阿强的女儿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也就早早的嫁掉了,十几万的彩礼钱当然被爷爷占为己有。
一个是不被命运善待的父亲,一个是不被命运善待的儿子,本应同命相连,现在却苦大仇深。阿强儿子娶不到媳妇儿,人家一打听家里情况,就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再加上村里的有色眼镜,爷爷奶奶的区别对待,终于阿强儿子离开家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家不值得一点儿留恋,他找到了母亲,也许在母亲那里即使有不堪的过往,可是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骨肉。在母亲的帮助下,娃儿在市里面买了房子,处了对象打算结婚。
这一次他回来本是跟家里商量自己结婚的事,不料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爷爷奶奶同时病重不说,三叔拒绝照顾阿强,而阿强爹也不愿意把阿强女儿彩礼钱给阿强儿子婚房装修,甚至很多人讨论的是,怎么弄死阿强,怎么合伙把积攒的阿强的好几万的生活费和女儿彩礼钱瓜分。
很多人说,阿强本该死在那个冬天,却出奇意外的活了下来,这几十年冻不死饿不死,像是恶魔投胎。
至我离家,阿强大概三五天会被赏赐一次吃食。听家里人说前几天阿强把那个砖房抠了一个洞自己爬出来,揪邻家地理的葱吃,杂草、葱、泥土一并吃进去,就像60年代饿疯了的人一般,两眼发绿。后来被他弟发现,用棍棒打了好一阵子,最终又悄悄的爬回自己的洞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家里人会不会真的弄死阿强,但是也许对他来说死也是解脱吧!死比活着终究容易太多了!
后记:以前总想着写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就像以前总喜欢去江南,后来去过了才知道不属于自己。我来自黄土地,大西北的风沙吹了几千年,吹不散沟沟壑壑里流淌的故事。以后无论好坏,希望去记录我成长的这片热土。每一个故事都来源于血淋淋的生活,不用深究他到底是谁,做一个看官就好,然后去发现自己心中的善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