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高考的时候,也会很多人谈起高考的话题。
回忆往昔,我的高中生活是一个叛逆的极端,一开始重点高中实行隔离制度,优等生和差等生隔绝开来,我很不爽,主动和差等生接触,被老师判定为拒绝正常化的典型,校领导专门来我们班开展了一期非典过后的病毒课程,说班级里的病毒要远离,不然会影响你们考大学。我就是病毒之一,我的名字在座次表上被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上下课如入无人之境,没人管我。
后来我主动负责起班里的报纸杂志订阅,经常看一些小说学报,文学杂志,开拓了一些眼界,在自己成了差等生以后也有了一些感触。差等生这个成分,简直就是阶级一般的概念,只要成绩差,那就是成分有问题,要批斗。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一个同学,因为成绩差,努力到头发都白了,被老师在讲台上骂猪脑子,没资格学习,是人类的垃圾。我那时候想起鲁迅所说,当生活从优越陷入困顿,当身份从优等成为差等,这个社会的真面目也就显现出来了。
孔子教导中国人,要尊师重教。但我却极端痛恨我所在的高中,我所经历的高中老师。他们将学生定义了成分,实行隔离制度,甚至用连坐政策治班,鼓励互相告密,随意动用“私刑”。在我有一天中午忍无可忍之后,星期一升旗的时候我被全校点名说这是一个渣滓,我甚至有了莫名的快感,但是结果是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了,他们在十年之后安慰我说,老师是为了我们好,所以才会那么做——当初所有和我一起读书,写作,研究的高中生,变成了新时代的帮凶。
然后我肯定落榜了。
父亲在家里勃然大怒,把我关在屋里让我复习,让我准备再考。我只好拿着一本语文读本,找到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在某一个晚上向他控诉:我是你们的泥娃娃,我从来不懂生活,我不懂做人,我只会按照你们的意愿去思考,去做事,我没有自己的主见,从今天起,我要自己思考做什么事,怎么做,怎么成为一个人。哭了整整一晚上,父亲也一晚上一言不发。
第二天,我说复读可以,但我不回原来的学校。我要自己去一所隔壁县的乡镇中学,他们为了升学率,特别想要重点高中的复读生。然后我就去了。准备去的那个暑假,我开始写日记,生活才开始变得美好,日记也持续了十年直到现在。
那个时刻,我才复生了。
后来在乡镇中学里,每个老师都很有特色,校长是养猪得,语文考试的作文不许写诗歌我每次都写诗歌,然后语文老师都给我满分。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化学老师和生物老师每次都下课陪我们一起抽烟喝酒。在那里我写诗,写日记,记录生活,结果复读一年高考成绩更烂了。
那一年父亲对我绝望了,奶奶也去世了。我背起一个蛇皮袋,去煤矿打工了。工作了七天,累到筋骨麻痹,晚上睡的地方是石棉网盖的窝棚,大家聊的都是粗俗的黄段子,偶尔调侃我们几句,戴眼镜的都吃不了苦。干活累了的间隙,他们也会聊起自己的孩子,有的正在上大学,有的正在找工作,他们笃定孩子以后一定会飞黄腾达,所以才会来这地方受这种苦。但没有人知道未来的大学生会成什么样,那时候手机都还是诺基亚。
我去了一所分数线只有200分的专科学校,没有上课,一直在食堂和图书馆里打工挣钱,这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财富。而周围的人对我永远是歧视的,尤其是自己的亲戚,所以我也不和他们来往。高中同学如今都已结婚生子,也不会理解我作为一个穷人的身份,他们还是要努力成为公务员和成功人士的,所以慢慢的也不来往了。我不用自己去想通一些事情,就被社会逼到了必须做如今的事情的地步。
所以高考这个东西,它是你对生活认知的一种符号标志,好不容易到了改变阶级成分的阶梯前,没有人有勇气放弃。(当然不包括一线城市土著)对于我这种农民的孩子,它就像我的发小一样,只有这扇门,才能让他进入城市,成为合格的居民。所以大家都还是赞成这种折磨人的方式,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改革的出口难能可贵,未来的一切都在此刻了。
不过我永远站在反对高考的立场,阶级固化什么的,即使身份改变了,思想还是一样陈腐的话,对我这种搞文艺的来讲,都属于无药可救,如此的看重成分,成分就会永远存在。劳动者永远被歧视,当官的永远受尊敬,那真是传统美德万万岁了。
我对我的人生满足也在于此,永远贫穷,永远知足,在困顿里寻求解决之道,在贫乏中才能思索感觉。过度的享受只会让我胃出血,农村和劳动才会让我肩膀不痛,浑身轻松。断网是我的第一生产力,卧铺是我诗歌的温床,父母有钱自己拿去玩,女朋友理解我同甘共苦,对于三十岁的我已经过于奢侈了。
很多人认为,改变世界如果没有实力,那就不要改变世界,改变自己就好了。其实世界是可以改变的,成分是不会变的,而人心会变,无论穷富地位,拒绝这被默认的一切,本身就是勇敢而伟大的。我的很多朋友都有这样的理想,这也是我最幸福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