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到老家,母亲不在家,父亲接电话。很久以来,习惯每次打电话和母亲聊,父亲也有点不适应,电话那头听出来声音有点尴尬。匆匆聊片言碎语,挂了电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父亲充满了怨恨。
父亲生于平民家庭,兄弟姐妹众多,父亲排行老二。祖父是一百货店小商人,祖母是一农村妇人,对如此多的子女,生存成了第一要素,父亲仅上了两年学,便跟着家族里长辈开始到建筑工地学手艺。
年幼的父亲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渴望祖母在他劳累一天后,能用温存的母爱在话语或饮食上对他有所不同,但他倔强的性格一直让祖母不喜,因读书少、口出拙言也为祖父所厌。
慢慢地,父亲养成脾气暴戾、自由散漫的性格,成年后和母亲结婚,其性格已定位难改。
母亲的性格亦争强好胜,在祖父母将他们赶出家门独立生活起,母亲就发誓要好好生活,强过曾瞧不起自己的人。她希望父亲能和自己一样,但家庭、责任,对于父亲而言,却是陌生的字眼,父亲照旧抱着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理念。
为此,母亲和他由争吵到动手,年少时,我经常在梦中被父亲的怒骂声和母亲的哭泣声惊醒,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发抖。那个时候,心中对父亲充满了怨恨。
在我上中学时,父亲开始承包工程,但父亲很不善理财,又好交际,每天带着一群人到饭店,吃多少均由他买单,家乡小县城大大小小的饭店都留下他的身影,母亲吵闹皆无济于事。
无奈,母亲开始学做生意维持家庭开支。后来,因劳累过度,生了一场大病;而父亲,依旧潇洒快活着。很多年后,母亲会在父亲面前抱怨说不少与父亲同时期承包工程的人家境富裕,父亲总会深深叹息。
我考上大学,父亲很高兴,对我说以后每个月生活费你打电话给爸,要多少爸给你多少。那是1998年的夏天,父亲坐在院子里,气色平和。
我上大二时,父亲承包工程被骗,损失几十万,那么多年,他只是零零洒洒给母亲一些生活费,家中根本没有积蓄;哥哥结婚生子全部是靠自己。
父亲自此一蹶不振,每日要么躲在房中不出;要么一个人在大街上逛游;但跟着他干活的一百多工人的血汗钱,得有人来偿还,对上门要钱的工人、哭闹不休的工人家属,父亲均一言不语;母亲气病在床,没有选择,我的哥哥,用他坚韧的肩膀默默地扛着。但他同样一介工人,又有多少钱财为父亲的荒唐人生收尾?
我在大学开始勤工俭学。2001年的冬天,放假,家庭的变故、世态的炎凉、亲友的冷漠,我一幕幕看着,一个下着雪的阴冷日子,我帮母亲和哥哥洗衣服,冻裂的手指刺痛心扉;父亲木然坐着,忽然对我说,你不要再念书了,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盯着父亲看,看他苍老的面容、呆滞的眼睛,心中对父亲涌起一种无法言语的恨和痛。
母亲和哥哥强烈反对我休学,哥哥说,妹,哥就是要饭也要供你把书读完。
大学毕业,我把每月的薪水存在卡上,给母亲。
我和哥哥用三年的光阴一起努力把家中欠的钱还清,我又给母亲办了一个养老保险。父亲很高兴,性格又恢复到从前,洒脱自在。
但母亲是一直无法原谅父亲的,哥哥当年差几分考上大学,如果复读来年会有希望,但父亲不肯拿钱回家,找人让哥哥进工厂。
哥哥比我大8岁,小时,常背着我,但现在,他面色枯荣,头发有些脱落。
我说,哥,我对你家小孩好不好?哥哥笑:“你是这个世界最好的姑姑。”我说:哥,我对他们好,因为我要让他们在你老时孝敬你,要百倍孝敬你。
后来,我结婚了,父亲站在亲友中间,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母亲和哥哥忙碌着,我上车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在6月晴朗的天空下,那样的刺目,忽然眼睛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