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叔是我家的邻居,是从外地迁来的外来户。兄弟三人,庭叔是老二。
庭叔年轻时常年在江西老林里烧炭熬活,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家来。与兄弟几家一起过个年,过完了年,便又出门了。
是的,庭叔的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没有父母的家便也没了家的味道,过年也就走个程序而已。
每次过年,便是庭叔大展身手的时候。庭叔没读过书,却作的一手好画。
庭叔画的老虎尤其逼真,比之镇上买的那些年画还要入木三分。邻人便常央他画虎,挂在大门口的门框上,以作驱邪除魔之用。
每每看他作画之时,尤为认真。小时的我,极喜欢蹲在旁边看他作画,一蹲便一下午。
庭叔唤我母亲为“二嫂”,唤的极为亲切。母亲常劝他该娶房媳妇回来,这才会像个家。
没父母操持的家,娶媳妇不易。庭叔也托了好多媒人,却一直成不了事。有的嫌年纪大,有的嫌家穷,有的想相看下人,却因常年在外无法及时相看,而不了了之。
四十岁上时,庭叔也急了,一心想娶房媳妇回来。便再也不出远门,只在附近山里以砍柴为生,攒点媳妇钱。那几年,母亲是他家买柴禾的大主顾,免得他为了换几个钱,还得挑到七八公里的镇上。
终于有一天,庭叔从山里头引回来一媳妇,还是个大姑娘。
庭叔给邻居发喜糖时,那嘴都裂到了耳朵根上了。
小媳妇白嫩嫩的,只有二十多岁。长相虽然不甚美,但白,一白遮白丑嘛!配上四五十岁黑脸膛的庭叔,足足有余了。
大家都说他老牛啃嫩草,美滋滋的。
媳妇儿挺活泼,没几天就跟我们这帮小子混的倍儿熟,以至于我们也没大没小的,人前人后的叫她“一分头”。因为她的名字叫“益芬”,还有庭叔娶她时也没办婚礼,便宜嘛!
被长辈呵斥的几次,看她自己也不在意,也就不管我们胡闹了。
老夫少妻,大都是宠的。“一分头”也被庭叔宠成了女儿养。过了个对年,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女儿,那眉眼与媳妇一模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现在的每一天对庭叔来说都有了盼头,虽然劳累辛苦,想着家中的母女,便又干劲十足了。
没有几年,媳妇又有了。现如今的那点收入已勉强才够家里的开支,到来年又多了张嗷嗷待哺的嘴,那可就入不敷出了。庭叔的眉头皱成了核桃,就没舒展过。
辗转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与媳妇商量了许久,只有庭叔出趟远门才能维持一家四口的生计。
庭叔一走便是八个月,直到媳妇临产前一个月才赶了回来。
出趟远门没能带回多少钱,却都差点把命丢在了深山里。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听到他们低回的争吵,和媳妇嘤嘤的哭泣。媳妇七八个月来的辛苦、艰难与空虚,所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在了庭叔身上,庭叔的脸上渐渐的失却了耐心和笑容。
那一年的冬日,媳妇生下了儿子。原本皆大欢喜的事情在日渐摩擦的矛盾中失去了喜得贵子的欢喜。
媳妇的话语越来越少,原本活泼的性格渐渐地的失却了往日的笑声。终于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摸出了床底下的一瓶草叶枯,一口喝了下去。
等到庭叔田里赶回来时,已是口吐白沫,说不了话。紧紧攥着庭叔的衣服,眼睛不离未出满月的孩子…
媳妇在卫生院里灌了好几次的肠,终究没能救回她的一条命。草叶枯啊!如是换了任何一种别的农药,兴许都能救回一条命;兴许经过生死就会看开许多;兴许此事后今后的日子都能好好的过下去…
庭叔砸光了家里所有的农药,呆呆的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一语,一坐便是几天。
邻人怕其想不开,让他嫂子把他幼子抱到他身边。幼子的放声啼哭才唤回他已随妻逝去的心,抱起幼儿,泪如雨下!
在邻人的帮助下,葬埋了妻子,庭叔再没续娶。再没笑声,再没作画。一个人就似个机器,机械的干着活计。拉扯着一儿一女渐渐长大。
只有每年清明,用雪白的奠纸插满整个坟头,如翻飞的雪蝴蝶,带去内心切切的思念。抑制不住悲伤在妻子坟前痛哭流涕,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