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遍地流火。叶儿失去了往日的鲜活,低头踏腰地随意晃动着无精打采的身躯。
苗苗和凡凡刚刚经历了六月的高考,远离了那早五晚十的万马奔腾的角逐,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双方约定:一不谈学习,二不谈未来。要彻底放松,返璞归真,回到无忧不思、吃、喝、玩、乐、睡的婴幼期,捡起存放在墙角的自由和快乐。
苗苗和凡凡是县城重点高中的三年的同学。三年里,她们几乎形影不离,像黏在一起的山芋糖,难舍难分。凡凡家住县城,长得娇小玲珑,宽敞的额下长着一双大而灵动在眉宇间传神又萌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如含珠的嘴唇,下巴调皮地微翘着给人一种欲语还休的古典美。但骨子里的凡凡却是豪放和任性的古怪精灵,和说一不二的蛮横。这使她由一个优秀的理科生转变成一个学绘画的艺术生,还硬把苗苗拉着和她一起。父母也是真的很无语,但女儿喜欢,只有尊重她。
苗苗家在乡下,父母不想花太多的钱供她读艺术,可是苗苗心软、善良,慈眉善目的苹果脸上总是嵌着甜甜的微笑和包容。她那一点点的新奇在凡凡强大的攻势下变成了无限美好的前景。
苗苗的园丁爸爸(苗苗这么说她的父亲)属于百巧万能的那一种。能种出最好的庄稼和蔬菜,健康又实惠。就连家里也收拾得像一座错落有致的小小的花园。堂屋是三层的砖混,堂屋的对面面南从东起是厨房、过道、洗澡间。楼梯在院子靠洗澡间的西头拾阶而上。平房的上面有两口很大的缸,里面种了藤已经很粗的葡萄树。院子里载有各种各样的花,夏天的房顶就是一个小小的葡萄王国。苗苗跟着爸爸妈妈下湖薅草、锄地,也使家里整洁了许多。妈妈太忙了,吃饭的时侯就是她的休息时间。
这期间,凡凡也忙活了许多。不仅帮助妈妈打扫卫生,还把家里该洗的衣服被褥全部作了清洗和处理。懂事、体贴成了她的主旋律。她这个只会吸收知识的时而狂风骤雨时而温柔贤淑音乐盒此刻也向父母播放着动听和心疼。客厅电视机上面悬挂着的那幅《池塘》是她产生绘画的萌动的开始。一望无际的池塘有无数茂绿的荷叶相连,中间一朵盛放的荷花立挺,闪烁着金黄的花蕊;近处一只待放的花苞刚刚钻出水面,一只红色的蜻蜓立于尖尖的顶端,观看着一群小蝌蚪们在游玩;不远处还有一个并蹄的莲蓬在使劲地吸收着太阳的光辉,以保证她的籽儿粒粒饱满。凡凡常常沉思画前,高二的分科,是她与绘画的喜结良缘。
来分数的日子到了,她们相约一起去看。苗苗给凡凡准备了最好的葡萄。苗苗爸爸开着他们家的面包车送苗苗到凡凡家的楼下,然后载着苗苗妈妈和弟弟办事情,说好晚上一起回家。
学校里很多人。每个人心中的小兔子都极不安分在血管里蹿动。有兴奋的笑脸,也有落寞的叹息。她们带着突突的心跳找寻着她们的成绩。“哇”,凡凡带着惊喜,随即用手捂住嘴巴,把兴奋的眼神转向苗苗。却发现苗苗正呆立着且脸色苍白。“怎么了?”凡凡扑过去,而苗苗突然转身向门外跑去。凡凡在后面边喊边追,却没有追上苗苗那愤激的脚步。
苗苗漫无目的的走进了一个风景秀美的广场,她不知道这是哪里。虽然在这上了几年的学却没有出来玩过。她坐在条椅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掉下去,天也一点点暗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任凭手机在手里轮番地响着。除了流泪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人来到她的跟前,跟她说:“孩子,天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苗苗抬抬头,看到灯光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头发都白了的奶奶,下意识地站起来,低低地“噢”了一声。老奶奶又提醒她,“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应该是你爸妈找你,赶快接吧,他们得多着急啊。”老人的话让苗苗惊醒,她不能光为自己活着。
父亲来的时候,她正仰头看着茫茫的夜空流泪叹息。父亲已经从凡凡那知道了女儿的情况。父亲走到她跟前,把她轻揽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爸来了,我们回家”。一路上,苗苗靠在妈妈的怀里,弟弟紧紧攥着苗苗的手。妈妈紧搂着微微发抖的苗苗,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以擦干她脸上的泪。一家人,一路无语。悲戚的苗苗在母亲的怀里做了个美美的梦,梦到众多的鸟鸣和一树一树的花开,欢愉着她的已跌入谷底的悲伤无欢的心。
凡凡一遍一遍着急地打着苗苗的电话,得到的总是滴滴后的沉寂。
苗苗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整天一言不发。这天,父亲重拾深藏心底的话题:“闺女,咱明年再考一次吧?”苗苗默默摇摇头。又说:“等你想好了,咱再商量。”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边,回头,看着苗苗:“今天卖西瓜,你去吗?”苗苗点点头。父亲站在门口,眼睛跟着女儿忙梭:刷碗,收拾桌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西瓜卖到一半的时候接到凡凡的电话,父亲降价处理了大部分,挑了几个好的留给给凡凡,就匆忙往家赶。苗苗看到凡凡立等在门口,都没看凡凡一眼,径直进了家上了楼,凡凡立刻跟上去,进屋后的苗苗甩给凡凡一个“啪”的门响。凡凡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向那早已滚烫的脸颊。苗苗爸爸对凡凡抱歉地说:“丫头,别介意。这些天都是这样。”凡凡无奈地擦着眼、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喉咙翻滚。她理解苗苗心里突窜的小火苗突然熄灭的黑暗和绝望。她只是想将苗苗的希望之灯重新点燃。她弄不清这个平时成绩比她还要棒的苗苗竟然如此的失常。但她又确实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
报考自己喜欢的大学对凡凡来说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放不下苗苗,她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决定。她再一次来到凡凡家。
这一次苗苗说了十几天以来第一句话:“恭喜你凡凡,如愿以偿了。”凡凡心头自然是一喜,赶紧调皮地一抱拳:“谢谢,谢谢。”苗苗看着她抿嘴一笑,说:“上次,对不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发现的悲戚。凡凡嘻嘻地笑:“看,跟我还客气。你是跟我亲才跟我发脾气。我还不了解你?”凡凡拉着苗苗去苗苗的房间,神秘地对苗苗说,“填志愿是为了哄我爸妈高兴。但我真正想做的是想和你一起复读。说说看,去哪里复读比较好?”苗苗的心咯噔一下,猛然甩开凡凡的手,急促地说:“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她重又抓住凡凡的手,弄得凡凡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急切地说:“我去复读,你去上大学。等我明年考上了去找你,行了吧?”凡凡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掉下去,稳稳地放在了肚子里。她喘着粗气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苗苗恹恹地说:“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还不知道怎么来折磨我呢。”
是啊,自己的失误为什么要凡凡来买单?父母也觉得苗苗做得对。
又是一年的高考季,又是一年的七月流火的日子,苗苗的高考成绩超过了预期,成功地进入了一所重点大学。当凡凡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紧紧相拥,像一朵带着雨露的并蹄莲,“感谢生命里有你”,苗苗因激动而啜泣;“我也是”,凡凡如燕子呢喃。“我们要相伴到老”,她们齐声说,眼睛里充满了葡萄般的晶莹和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