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盛产娜拉的时代”
萧红的倔强,遗传自父亲的那一种倔强,让她毅然的成为了那个时代背景下又一个出走的娜拉,天真,激进,带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投入到文学里去,投入到爱里去。
我总在想用什么样的词语描述萧红的文字,大概就像骆宾基说的那样,“开阔,浩荡,舒缓,流动着无尽的悲伤,书中的人物,久违的北方。”
在北平最难的时候,她在寒冷的冬天裹着厚棉被在屋里踱步,手里拿着一本《玩偶之家》,“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者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
后来贫困潦倒之际,她还是接受了姓汪的帮助。不知道这些相遇,是福是祸,和她与萧军的相遇一样,和她与端木的相遇一样,她曾经这样发问,戏外的我也就这样思量。她心里感到委屈,因为跟了姓汪的。她没办法,为了活下去,可说到底,这不是另一种回去吗。也许对彼时的萧红来说,有书念,就算不得是回去的。有一天,他突然走了,再没回来,留下大着肚子的萧红,独自在旅馆里,住上了阁楼,过上了更加局促孤单的生活。
萧军是她一如那个昏暗阁楼的生活里的一束光,姓汪的走之前她说,这屋子快把人闷死了,殊不知更闷人的生活还在后头,长大就好了,此刻的萧红大概意识到这一种谎言,潦倒的生活里也会常常思念祖父吗?汪的离去,让她第一次见识到男人的绝情,可此后却还要因此受伤。萧军的甜言蜜语击中了这个才华的孤寂的灵魂。深刻的共鸣可以在片刻之间产生,萧红的单纯,不畏外界的灵魂的暴露,是她和萧军爱情的开端,这大概也是后来的他们会爱上她的原因,她的灵魂如此纯粹透明,让人感到心安,汲取力量,得到无与伦比的骄傲与甜蜜,留下自己受最深的伤,原来这并不仅仅是遇人不淑,只是灵魂的生命的惯性,推动着她往更深的荆棘,更近更危险却也更温暖的地方去,于是他们带着赤裸的灵魂越过洛希极限去,一同走向毁灭,为了逃避这种结果,为了苟且地活着,高尚的生命,伟大的灵魂,蜷曲在不能任意妄为的孱弱的心灵和躯体之中去。
活着,生命的基因的目的,只有延续和进化,我们想了许多,关于生命,关于文艺,关于哲学,关于社会,可也只是片面存活的瞬间而已,只是短暂的为了生活下去的明哲保身的选择。人是无奈的,我们要活着,只有为了活着,可心里有些许的对爱和自由的追求的不甘,我放弃了,只能在文学的热烈里委曲求全。
“梦是好的,否则,钱是重要的。”——鲁迅(这句话倒真是鲁迅先生说的了)
“早知如此,我何必抗争,何必出走?”阁楼里萧红问的话,大概就是她真实的疑惑吧。千千万万个娜拉站起来了,千千万万个娜拉又倒下了,没人告诉人们出走的意义在哪,可是抗争,这样一个诱人的词汇,一次勇敢的行动,让每一个向往自由和真爱的灵魂都蠢蠢欲动,意义?或许出走这一步,便是意义的全部,后人会为它赋予很多象征,很多解读,可只有当下站起来的那个女性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次伟大的catastrophe,对于传统价值观的统治地位的覆灭。
“晚来偏无事,坐看天边红。”
“你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有才华的。”
一开始我想着,一句骗人的鬼话,可我忘了那人是萧红,一时间我又沉沦了。萧军给了她活着的希望,梦幻般的爱情,“我曾经为之舍生忘死,遍寻不到,众叛亲离,他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四周无边的黑暗,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见到他,和等待见到他。”
在洪水里相拥的时候,他们应当是真正爱过的。
“那边是清溪唱了,这边是树叶绿了,姑娘啊,春天到了。”
雪是洁白的,大约那一刻的爱也一样纯粹。
“王阿嫂的死,是我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写作,无论是贫困还是战争,甚至死亡。”
我喜欢秋天飘吟而下的树叶,和忧思的手风琴。哈姆雷特。
“萧军走到哪里都像一团火,他讨女人喜欢,也喜欢女人,我隐约感觉到他和他学生的姐姐之间发生着什么,可我不愿面对,但内心深处却开始积聚忧伤。”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遇到的女人总是那么孤单,那么需要爱,而我的个性,往往是不愿意让别人失望的。”
看到这句忽然让我想起《洛丽塔》想起《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想起当时恰好读完这两部作品的自己发出的感慨,“文学恰如一块道德的装饰布,现实中的低劣在优美的文笔下让人们也向那种扭曲破碎的美感臣服”。明明一个花心的浪子,一番矫饰之下却透过言语传递一种可笑的善意,这大概正是女性在历史话语权上如此弱势的原因,没有教育,没有文学的掩饰,就只能听取最甜蜜的话语,然后承担最沉重的现实,教育,教育,最重要的仍然是教育。
“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拯救世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创造未来,但为一个苦难的世界分担精神上的痛苦,是一个作家的责任。”
“我深感,和萧军是一个问题的结束,和端木是另一个问题的开始,他不是一个能够担当的人。”
“轰炸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看见电影里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我忽然想起王佳芝被挡下的那个地方。
“火柴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哦,他不会回来了,他走了。”
“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
“你会好起来的。我想,回家。”
“快点儿长吧,长大了,就好了。”
萧红躺在病床上,想起童年的那一片天地,那一片小小的白花,那一刻她会不会感到祖父欺骗了自己,此刻思乡的情绪到达顶峰,一切都那么真实,回忆像梦境一样美好,美好的不切实际。
“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她裸露着,不是身体,而是灵魂,她用她的全力去爱,她的爱让她爱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骄傲起来,随心所欲起来,然后,她第一个被伤害。她的强大,让男人下手很重,其实,她是很疼的。所以,她不停地写作,寂寞和抚慰,都来自写作。在梦中长大的孩子,都是极端孤单的,她在写作中,寻找她的故乡,亲人,寻找穷人,妇女和儿童,她在书写中静静地呼吸,燃烧起来,记忆之火,如此温暖。她一生,追求爱与自由,在这充满暴力的,奴役与欺侮的社会中,从异乡到异乡,从异乡到异乡。”
文字是对人灵魂的告慰,最崇高的理解,对孤独的消解,在这里呼唤,在这里解脱。
我的灵魂在对一个又一个孤单灵魂的窥探和注视中丰满起来,站立起来,真正明白了看到了个体的丰富,差异的可爱,存在之合理,生命之意趣。
我在民国的战争年代,借由一具热烈的才华的身体,重新度过了梦境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