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父母在杨柳泉附近的大晒坪边起了一排泥砖瓦房,就像小鸟筑巢一般,年年衔草年年建,从一排三间,到一排五间,再做围墙,再起厢房……于是五年级(那时小学五年级是毕业班)准备考初中时,父亲很委婉地对我说,想让我复读一年,帮家里再干点活儿。
其实那时我在班里是排名前列的,考初中应是没问题的。一直以来,我是父母眼里乖孩子的人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二个五年级的那个寒假,父亲在厨房背后的空地上点了个地方,说要挖一口井。于是父亲和兄长就负责挖,我和母亲就备料。所谓的备料,就是除水泥以外,像沙子、石头都是自己解决。
我们村有一条老河,自从建了水库,筑了新河后,老河上头的源流就并入了新河,老河断流后,我们就在那里取沙,挑河卵石。老河床上的石头到处都有,取沙则要找一个工作面,挖一个龙口下去,然后把粗石层刨开,就露出一层一层的细沙层来,把较粗的石粒筛掉后,就得到了想要的细沙。我和母亲的分工很明确,我筛她挑,直到她说够了为止。
采够了沙,就开始挑石头。这项任务也是由我和母亲来完成。我稚嫩的双肩,就是从帮助家里建设开始强健起来的,随着空地边的石头逐渐垒高,垒高,父亲和兄长挖的井也完成了。于是,用簸箕一个一个把石头吊下去,父亲就在下边把石头一圈一圈住上垒。垒好后,做了井沿,用水泥硬化了,再把井外铺了石头,用碎白瓷片摆成“建于××年”的字样,一个自挖自做的井就终于完成了。
挖井那年冬天,恰逢久旱。十几米深的井儿,就等开春的泉水送甘霖。
我们寒假的日子越来越少了,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有一天,弟弟兴奋地对我们说:“井有水了!”我们将信将疑,兄长找来电筒,往下一照,果真发现了一泓水。
后来,父亲在井边种了棵泡桐,兄长在井边种了鸡冠花和指甲花,还移植来黄花菜,给井儿平添了许多风姿。
如果不是特别干旱的年份,该井是能过冬的。丰水期时候,水面离井口就一米多的距离,且水质清洌,冬暖夏凉。特别是炎夏时节,该井处于低矮处,高地上的树荫遮挡住了阳光,泡桐树更给这口井儿锦上添花,和另一端的围墙拉了条线。夏日炎炎,回家后去井边打上一桶水来,贪婪地喝上几口。傍晚薄暮,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发小们收工回来,把衣服往线上挂了,就你一桶我一桶把透心的凉水往身上招呼,或是直挺挺躺在浇了水的井边,仰望着参差的花树,时有鸣蝉作乐,如果再有弯月和疏星,就更加美好。
寒冬时,井口会袅袅冒出暖烟来,给落光叶子的泡桐,带来几分暖意。
这口井啊,它见证了我们的成长,也是我们的乐园。
我工作的第二年,父亲就撒了手。母亲悲痛之余,在努力探究是何故,导致了父亲的英年早逝。
之前文章也提过,祖父是懂风水玄学的,他仙游以后衣钵传给了伯父。后来伯父说,家斜背后的井位置不对,无助的母亲宁可信其有,就狠心把井儿给填了。
早两天晚上,我们几兄弟和妯娌们去了装修公司,委托他们做老宅的改造方案,在取得大方向一致的情况下,还准备挖上一口深水井。方位经罗先生初定,放在了另一端。
深水井我见过,是看不到水的,也没有传统意义的井口。它只是一条冰冷的管儿,完成水和井的一切念想。
今天是中秋,连喝了三天酒,醉意朦胧的我,竟又多了一分怀念。牵念那远在天国的父母,和他们为之奋斗的那口井来。不管怎么样,那份滋养和滋润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