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莫里森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美国黑人文学新潮中最耀眼的一颗星星,也是历史上唯一荣膺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性。她的作品深切关注黑人的生活境遇及其在双重文化冲突中的命运,探索他们的内心体验,尤其是黑人女性的精神世界。其处女作《最蓝的眼睛》即属这方面的一部经典之作,1970年一经问世便震动文坛,奠定了莫里森作为当代美国一个最优秀的小说家的地位,为她后来发表的四部长篇小说的成功铺平了道路。
《最蓝的眼睛》的故事源于莫里森童年时期与某位朋友的谈话。她说:“我想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这句话对莫里森的震撼力成就了她步入文坛之初的这部经典之作。莫里森在1993年此书再版的后记中如是写道:“二十多年之后,我还是依然惊奇于人们是如何产生这种想法的。谁告诉过她?谁让她感觉做个怪人也比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更好?谁又曾注视过她,并且发现在美的天平上她显得如此单薄,如此轻微?”
《最蓝的眼睛》从一位九岁女孩克劳蒂亚的视角,讲述了另一位黑人女孩佩科拉所经历的春夏秋冬的故事。故事发生在1941年美国俄亥俄州一个小镇上,年仅12岁的黑人女孩佩科拉长得又黑又丑,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粗暴、同学的奚落和成年人的冷漠之中。佩克拉自从有记忆起就感知到遭人嫌弃的悲凉感觉:“因为丑,老师和同学都不理她,都鄙视她。她是班上惟一单独使用双人课桌的人”。佩科拉去杂货店买糖果,杂货店老板从沉思中抬起头,“一双睡眼惺忪的蓝眼睛缓慢地向她望去”, 他的视线“在视网膜和视觉对象之间的某个点上,在看见和没有看见之间凝住了”、“他意识到不必浪费一个眼神。他没有看见她,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佩科拉在母亲波莉刚一生下佩科拉,就认定她丑,不喜欢她。她在白人家里当保姆,佩科拉在白人家不小心打翻了盛着桨果的盘子,惊吓到了主人家的女孩,佩克拉顿时遭到波莉的一顿毒打。然后换一副笑脸哄那白人孩子。迷茫、困惑、自卑的佩克拉怯懦地观察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和他人看待自己的目光,意识到自己不讨人喜欢甚至遭人嫌弃均源于她丑陋的长相。于是她夜夜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她渴望有一双蓝眼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蓝眼睛。大而蓝的漂亮眼睛。” 她认为:如果她的眼睛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自己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看上去与现在不同,美丽,那么乔利就与现在不同,布雷德拉夫太太就与现在不同。也许他们会说,“瞧一瞧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佩科拉,我们可不能在这样漂亮眼睛的注视下做坏事”。佩科拉天真地认为:如果她有一双蓝眼睛,一切都不同了。父母会爱她,老师和同学也会喜欢她。而且她认为眼睛越蓝,她得到的爱就越多,所以企盼有一双最蓝的眼睛。“虽然她有时不免沮丧,但并不绝望。她知道,要让这样的奇迹发生,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这是一个永远不能实现的愿望。最终悲剧的不幸发生了,佩科拉被她生父强奸怀孕,婴儿死了,她也发疯了。
《最蓝的眼睛》的故事如尘封的往事在莫里森引导下被呈现,读者于浑然不觉中走进了主人公佩科拉的内心世界,清晰地目睹了一个梦想拥有一双最蓝的眼睛就能获得幸福和爱的黑人少女充满辛酸的心路历程。在总体结构布局上,小说突破了传统的篇章安排,另辟蹊径,将整个故事划分成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但却耐人寻味,黑人女孩佩科拉催人泪下的生活轨迹犹如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的片段紧密串联起来,折射出许许多多像佩科拉一样的黑人,深受白人文化价值观的影响和摧残,迷失自我,在夹缝中痛苦挣扎的生活全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小说开头未命名的引言部分,内容是美国家喻户晓的启蒙读物《迪克和简》里关于楼房与家人的描述:这就是那栋楼房绿白两色,有一扇红色的门,非常漂亮。这就是那一家人,妈妈、爸爸、迪克和简就住在那所绿白两色的楼房里,他们生活得很幸福。看见简了吧,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她想玩,谁会和简玩呢?看见小猫了吧,小猫喵喵地叫。过来玩呀,过来和简玩呀,小猫不愿玩。看见妈妈了吧,妈妈很和蔼。妈妈,你愿和简玩吗?妈妈哈哈大笑。笑吧,妈妈,笑吧,看见爸爸了吧,他又高又壮。爸爸,你愿和简玩吗?笑吧,爸爸,笑吧,看见小狗了吧,小狗汪汪地叫。你愿和简玩吗?看见小狗跑了吧。跑吧,小狗,跑吧,看那,看那,来了一位朋友。他愿和简玩。他们要玩一个有趣的游戏。玩吧,简,玩吧。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白人中产阶级家庭的写照,他们不但拥有漂亮的楼房,还拥有温馨与幸福的生活。它与莫里森在正文里将要描述的黑人女孩佩科拉所拥有的破旧不堪的房屋,毫无温暖与欢乐可言的贫困家庭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莫里森使用这种独具匠心的艺术表现手法,目的在于强化小说的悲剧效果,突出主题思想。它的意义已不再仅仅局限于字面的表层含义,而是被赋予了新的内容,有了更加深刻的深层含义。
小说以四季的更替分秋冬春夏四章:佩科拉在秋季第一次来月经,标志着她生理上已经成熟,渴望爱与关怀;她在冬,正值花季的她却承受了母亲的毒打和父亲的强暴;炎热的夏天,对蓝眼睛的变态渴望使她发疯。全书以叙述者克劳蒂亚评论佩科拉的命运和探究万寿菊为什么没有发芽结束,前后呼应,揭示了深刻的主题。克劳蒂亚和她姐姐播撒的万寿菊种那年没发芽,起初克劳蒂亚以为这是因为佩科拉怀了她父亲罪恶种子的缘故,后来她明白了:“这里的土壤不宜裁种某些花,不向某些种子提供营养,不让某些果树结果。”
如果说佩科拉的悲剧是由种族歧视的社会、人格分裂的父母等因素造成的,那么形成佩科拉和克劳蒂亚截然不同的命运则更多是由于不同的家庭背景造成的。佩科拉在家里和在外面遭到的对待是一致的,甚至父母给予她的感觉比外面的更加残酷,这势必会造成她命运的悲剧关键。与佩科拉家庭形成鲜明对照是的克劳蒂亚的家庭,那是一个温馨和睦的人家,经济生活虽不宽裕,但父母知道如何保护女儿不要受到外界的侵犯,克劳蒂亚姐妹之所以能够健康的成长源于她们生长在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即便遭受外界的蔑视和厌恶,却不缺少父母慈爱和家的温暖。
在一次电视访谈中,莫里森这样阐述道:“我认为《最蓝的眼睛》是这样一本书,它关注着人们的认知体验,价值评判和生存感觉。”诚然,莫里森也无法解决复杂的黑白双重文化冲突中黑人逐渐被扭曲了的自身价值观问题,留给我们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