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见到思思的时候，她瘦了很多，长发一直拖到后腰，远看跟拖把成精似得。
拖把精腰细腿长胸还大，健身了好几年，不是那种纤细的美，反而肌肉分明，充满了力量美。
思思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她是家中的独女，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转学到我所在的班级。
那时候大概六年级，女孩子都开始发育了，班上的女孩子会穿上妈妈给准备的运动文胸，小胸脯挺出好看的弧线，她个子很高，有些壮，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装，头发短得像个男孩子，含胸驼背，站姿很垮。
她有些紧张，说话语速很快，却总在不合适的地方顿住，吞口口水继续说，说完就坐到了班级最后面。
我那会儿发育早，个子高，也坐在最后面，就这么认识了。
她脾气好，性格像个男孩子，爱好也像，会跟男孩子一起踢足球，不愿意跟女孩子一起翻花绳，我一度钦佩她可以跑那么快，还会踢球，而我至今连越位都不懂。
有一段时间女生圈里流行编玻璃带，软软的透明塑料带，细细一根，五颜六色，有女孩子手巧，弄几根编成发带手链什么的，我看着好看，也跟着编。
我手笨，编好的第一根手链很粗糙，很丑，还歪歪扭扭的，最后的收尾我收得不熟练，打了个死疙瘩。
我想扔了重新编，思思却突然对我说：“那个……你这根，能不能送我？”
我愣了一下，她说：“好看，我想戴。”
我说这根不行，我重新编个好看的给你。
那时候我对思思有点崇拜，于是费尽心机编了个好看的，花了一个星期时间，还串上了两颗玻璃珠子。
我给她戴在手腕上，虽然她手腕很粗，皮肤有点黑，汗毛也很重，但我还是觉得她戴着很合适。
因为这根手链，她突然对我不一样了，会跟我说很多事情。
她说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踢足球，她不喜欢穿肥大的运动服，她想穿裙子，想留长发，戴好看的发夹。
她说她的奶奶不喜欢她，她妈妈从小教育她，要像男孩子一样争气，并且致力于把她的一切都往男孩子上靠，对外人介绍的时候永远说“这是我家假小子”。
所以她从小就是短发，从来没有一双小皮鞋，从来没穿过裙子，从来没买过发夹。
连一个编织的手链，她都不敢在家里戴。
因为那一点都不“男孩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你喜欢这样吗？
思思说不喜欢，但是这样子他们会很高兴，我妈妈说我这样子是她的骄傲。
后来上了中学，很多女孩子理科不好，大家似乎都默认了女孩子不擅长理科，但思思理科很好，身边经常围着一群女孩子求补课，我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上了中学的女孩子更会打扮了，几乎个个长发，学校管得严，女孩子就使劲儿在允许范围内捯饬自己，比如说烫个离子烫，或者染个不那么明显的栗黄色，衣服就偷偷把校服腰线改小，裤子可以穿校服同色的紧身牛仔裤，把好看的腿型露出来。
有个女孩子的妈妈手很巧，把相熟的几个女孩子的校服都改了一下，有女孩子让思思也去改，思思尴尬地含着胸笑了笑，说不了。
忘了说，思思的第一个文胸是我的，她去我家住，没带衣服，我有一个大一号从来没穿的文胸，给她穿了。
那时候她还穿勒得很紧的运动背心，我用我那点生理知识告诉她，这样对生长发育不好。
她穿上文胸的时候，死死捂住前胸，红着脸跟我说：“这多难为情啊！”
我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站直了，多好看啊，你胸真大。
思思突然就哭了，她说她妈妈总是说她，小小年纪胸长这么大，也不害臊，她就只能一直穿很紧的运动背心，她觉得胸大是耻辱，就只能走路含胸驼背。
我无言以对，在她家的教育里，像女孩子是一种耻辱，只有她不爱美，不讲究穿着，学习很多女孩子学不好的理科，才叫荣耀。
她妈妈才会逢人就夸：“我家那个呀，嗨，假小子一个。”
语气里是浓浓的优越感，仿佛“假小子”这个词，是凌驾于女孩子之上的。
2
思思第一次跟家里起冲突是大学之后。
上大学之后的思思第一时间留起了长发，而且怎么都舍不得剪，她开始穿裙子，一年四季都穿。
有一年过年回家，她穿了一身好看的毛呢裙，长发刚过肩，她妈妈看着她的样子，第一反应是阴阳怪气地开口“哟，长大了知道打扮了？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思思沉默了半天，突然就爆发了。
她翻出自己从前的那些运动服，疯了一样剪掉，她骂了一直以她为骄傲的妈妈，然后冲出了家门。
后来听说她妈妈道歉了，她也接受了，一家人恢复了表面上的和谐。
可她跟我说：“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放下对她的芥蒂，她毁掉了我作为正常女人的审美，毁掉了我的自信，哪怕是现在，我都会不自觉地想，我这样打扮是不是不合适？会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太自卑了，因为她直接否定了我的性别，我与生俱来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的承认，她承认的，只是我小时候为了迎合她，而不得不表现出来的‘假小子’的那一面。”
那天她穿了一身长裙，个子高挑，长发飞扬，脸上的浓妆挡住了她原本的肤色，唇色鲜红，勾出一丝苦笑。
她现在有喜欢的事业，有志同道合的爱人，也有了自由打扮的权利。
但她的心里，始终缺了一分自信。
我还跟许多年前一样无言以对，只能抱抱她，说：“你真好看，这裙子链接能发我一个吗？”
作者：我村的芝兰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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