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英语奇缘
村民住的房子都是用泥草混合的坯砖搭砌而成。屋顶由木竹捆绑稻草的混合物搭盖。遇到雨天,漏水是免不了的。在这种情况下,常常是锅碗瓢盆齐上阵,屋内叮叮咚咚的滴水声不绝于耳。
我家的灶房和艾如冰的房子恰好一墙之隔。清教徒般的乡村生活十分单调乏味,夜晚则更显得漫长而静寂。一天,父母和爷爷带着妹妹到大队部去参加政治学习。我趴在灶房的饭桌上,借着摇曳的煤油灯光写作业。艾如冰烧好了水,开始舒舒服服地洗澡。
这时,外面哗哗啦啦下起了暴雨,而且越下越大。雨水奋力地冲刷着茅屋,顺着泥墙流淌,早已年久失修的斑驳泥墙不断地流失着骨料。随着一声炸雷,两间屋子中的隔墙应声坍塌。正在洗澡的艾如冰完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艾如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全裸着的身子正对着我。纤细的腕子举着毛巾,淋湿的黑发瀑泻般地覆盖着圆润的肩膀。洁白的胸脯上隆起的两座山峰,象池塘里含苞欲放的荷花,在两个至高点上绽放出一抹娇红。腰部顺着乳沟向内收缩,至臀部又呈流线型膨胀开来,沿大腿至小腿再度平滑地延伸下去,活脱脱的一个人体模特。
艾如冰看着面颊通红、目瞪口呆的我,猛然回过神来,本能地先是用毛巾遮挡住胸部,又慌忙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的羞部。在这突如其来的瞬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打了一个冷噤,如梦方醒,负罪般地低下头。艾如冰慌忙跳上拖鞋,来不及擦干身子便穿上所有能穿的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的心怦怦乱跳,趴在桌上一动都不敢动。雨还在不停地下,炸响的雷声如铂金撕裂般的尖利。过了好一会儿,我身后传来一句低沉而严肃的问话:“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惊吓地抬起头,嗫嗫道。
“明明看见了还不承认!你知道自己多么恶心吗?”
“不知道。” 我耷拉着头,不敢抬眼看这个突然变得严厉的姐姐。
“你...”姐姐看着被吓坏了的我,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顿了顿,姐姐脸色又一凛,说:“你看见了我没穿衣服。你怎么赔!如果我告发你,你就会被抓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看你洗澡,我在做作业。不知道墙会垮,这太...太突然了。” 我着急地争辩道。
“你最起码看了好几秒钟。干嘛不马上把头扭过去?”
“我当时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
“要是有人知道,你就完了。别人会认为你品质有问题。你说这事怎么了结吧?”
我转过身来,带着哭腔央求说:“你别告诉我爸妈,还有其他任何人。”
姐姐想了片刻,说:“这样吧。你爸妈回来以后问起,你就说雨下得太大,墙就坍塌了。我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跟你一起挡雨、收拾。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暗暗地嘘了一口气。
“你今天晚上好好反省。我明天再找时间告诉你我会怎么罚你。” 艾如冰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雨一停,父母和爷爷抱着妹妹回家后,我照艾如冰吩咐的那样搪塞了一番,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时,大队书记罗水生也闻讯赶了过来。他仔细地四处察看,指手画脚地吩咐大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决定第二天找人砌墙和修理。他关切地寒暄了几句,尤其热心地安慰了艾如冰,便扬长而去。
人们各自入睡。一夜无事。
然而,正在长大的我,脑海中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始终挥之不去。我简直无法想象,在那一套宽松肥大、甚至显得不十分合体的军绿色衣裤里,居然包裹着这么一副洁白、光滑,冰肌玉骨般的胴体。这种整体的美感仿佛人世间没有什么堪与其媲美。
作为男孩,这算是我懂事之后见过的头一件稀奇事。加上负罪感,我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天中午,我放学回来,发现墙已修好,可爸妈不在家。桌上留了个便条:我和你爸、爷爷带着妹妹到镇上开会,晚上才到家。饭菜都在锅里。
我拿起碗筷正吃饭,隔壁传来艾如冰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艾如冰说:“我谢谢你的好意,我宁愿不去上大学。”
男人的声音:“我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要明白,你爸爸已经完了。他帮不了你。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上大学。我随时都可以把手续办好。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想把户口迁回城去?”
艾如冰坚定地回答:“不回去就不回去。”
男人的声音:“你怎么就这么顽固不化呢?”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和嘈杂的声音。只听艾如冰叫着:“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顿感不妙,扔下碗筷飞速跑到艾如冰的屋里,看见罗水生与艾如冰扭在一起。艾如冰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喊道:“快,快,把他拉开。他喝多了。”
罗水生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搞得十分狼狈。他醉气熏熏地松开手,吐掉嘴里的牙签,问我:“你小子!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我以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勇气,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艾如冰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使劲将罗水生推出屋外。
正值盛夏,汉水河浑浊的浪花溅湿了两岸的青草。艾如冰独立于河畔,凝视着泱泱河水,带着理不清的思绪融入了汉水河的黄昏。这位身穿军裤和短袖衫的大女孩用竹篙点碎水中的落霞,眺望着汽艇犁开的一河锦绫,任凭它一次又一次绕上她那玲珑而又白皙的脚踝。
我怯怯地来到她的近前,缄默不语。艾如冰头也不回地说:“你来啦。昨晚反省得怎么样了?觉得应该受到何等惩罚?”
“还是那句话。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你不生气。”
听了这话,艾如冰不禁偷偷一笑。面对我这个无辜者,没有恨意,反而觉得我是个挺仗义的男孩子。
昨夜的意外事件让我一夜之间变得萎靡不振,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她会如何去“惩罚”我呢?
艾如冰转过身来,用一副老师的口吻说道:“Thank you,you're my guardian angel. 虽然你救了我一次。我还是要罚你。不过,怎么罚呢?”
我不假思索地说:“随你。”
“你爷爷每天跟你在干什么?”
“教我英语。”
“哈!哈!哈!” 艾如冰得意地大笑起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Fantastic!”艾如冰自鸣得意地说:“这下有得切磋啦!你要知道,我父亲可是一位非常知名的英语语言文学的教授喔。”
“那,你...你的意思是说,你爸爸比我爷爷厉害。是吗?”
艾如冰忽然正言厉色地说:“我要会一会你爷爷!”
“你想‘华山论剑’?”
艾如冰兴致勃勃地说:“既然这样,咋们就约法三章。”
“怎么约法三章?”
“你必须拜我为师。不然我就告发你。”
我想起爷爷经常说的一句话,立刻回敬她:“No one can serve two masters.我不能一仆二主吧!”
她一锤定音:“等我会了你爷爷之后再做定论。” 我就像待宰的羔羊,只好任由她摆布。
艾如冰饶有兴致地说:“首先,我们以后见面必须喊对方的英文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你汉语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为P,所以我给你取名Pip。”
“屁股?” 我一听,很生气地对她说:“你怎么能这么侮辱我?再说,爷爷早已给我取名Search。”
“你真是个井底之蛙。那是‘皮普’。外国人的名字。我姓艾,所以取名为Estra。”
“爱死他了?他是谁?” 我不解地问。
“笨死了!不是‘爱死他了’,是艾丝特拉。”
一天中午,罗水生在村口等着放学回家的我。
我扛着小桌子,拎着小方凳不紧不慢地走着。罗水生满脸堆笑迎上来,热情地说:“潘洵,来来来,把东西先放下。歇会儿。”
我疑惑地望着他说:“不歇。家里等着我吃饭呢。”
罗水生笑眯眯地说:“哎呀!一个城里的孩子大老远跑到这个偏僻的乡里,上学还要自己背着桌子板凳。你吃得消吗?”
“还好还好。慢慢就习惯了。” 我对这位骚扰过艾如冰的人异常警惕。
罗水生环顾四周,神秘兮兮地问:“哎,你们两家之间那道墙倒塌的时候,你看见艾如冰在干什么?”
我一震,心想:他怎么会来关心这件事?当时只有我和艾如冰在,没有第三者。对,此事决不能说出去。于是,我镇定地说:“怎么啦?她在做事,后来就跑过来挡雨。”
罗水生的脸马上晴转阴天,眼睛瞪得老大,毫不客气地低声吼道:“你撒谎!她明明在洗澡。你是不是看见她没穿衣服?”
“才没有那回事。” 我极力争辩。
“你不说实话,就对不起党对你多年的培养。”他步步紧逼:“我告诉你。当时我就发现她屋子里有洗澡的迹象。”
“那是洗衣服。” 我严防死守。
“你又骗我。” 罗水生点燃一支香烟,“她洗衣服晾哪儿啦?我怎么没看见?”
我觉得不可思议,大队书记怎么像小说里的侦探?他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件事,居然还在村口守候,盘问。我横下一条心:打死都不说。我机灵地说:“你不信我,就自己去问吧。”我扭头便走。
罗水生望着我远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扔下半截烟,恶狠狠地用脚踩了又踩,嘴里嘟囔道:“小兔崽子!敢把我不放到眼里!居然还坏了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