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又见栀子花开。
青色的花蕾,洁白的花瓣,清香缕缕。
小区里的栀子花大都移栽的,株小花自然就不大,但那种特有的香气还是差不多的。
我们老家的栀子花开花在五至八月份,姑娘们喜欢插在辫梢处,男人们则放在上衣的口袋里,花香能遮盖住臭汗的味道,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有栀子花的人家肯定会有几个姑娘家的。
我初中毕业时没有考上高中就没有补习再考了,去了父亲的桑园场上班。六月时分,麦子刚刚收完,瘦弱的玉米秧子排列在黄豆苗中间,风一吹好像要断了一般。棉苗也还未满地,农活就不怎么忙。场里也差不多,春蚕上市,夏伐结束,场里也就是给桑园除草施肥,等新枝长出好养秋蚕。每年这个时候场里都要开一次会,对春蚕的总结,对秋蚕的展望。
会是下午开的,在前面一排中间的蚕室里,除主持会议的章姓场长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其他人都随便坐的,我也和养蚕姑娘们一样坐在刚刚拆下消完毒的蚕架上。两边的姑娘已一改采叶喂蚕时的灰头垢面,个个都弄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手里绣鞋垫的,打毛衣的很是勤劳。我手里也没空着,一份《安庆报》已翻来翻去数遍,其实这上面头版有我一篇刚发的消息,尽管只有豆腐干大小,我是等人来问我看什么好借此炫耀一番的,可惜没人理我,也没人猜到我的小九九。会议快要结束时旁边绣花的女孩胳膊不知被谁碰了一下,绣花的手收不住,针直刺我的左胸上,尽管扎得不深,但血立刻就染红了我的的确良上衣,在左胸上口袋的位置盛开了一小朵玫瑰花。那个姑娘吓得不知所措,一口一个对不起,连声都说不是故意的。我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只有咬咬牙说没关系了。当人们都走了,我才低头发起愁来:怎么能够摘除这朵飞来的玫瑰呢?
这个时候有缕清香袭来,不觉间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插进我的上衣口袋,玫瑰花瞬间不见了“这样好点吧?”,一个弱弱的声音传进耳朵,她立在侧面,一只手拿着一本书,好像是《大众电影》吧,另一只手伸向脑后准备再取一朵。“很好了”,我拦下她的手,“很漂亮的”,她嫣然一笑,“把书借给我看看,过几天还你”,她递上书,转过身走了,留下了句:“书,我家里有许多本,花也有”。
那时候我已经十九岁了,白天去场里上班,看看场里订的报纸,自己也订了一份《报刊文摘》,一个月四张的。偶尔写写小通迅报道在枞阳广播站被播出,有小豆腐干的被《安庆报》采用,晚上要替父亲去场里值班。禁不住书的诱惑,有天傍晚顺便走前面那条路,硬着头皮进了她家,还好她父母去她小姨家了,让我胆大不少,她进房给我拿了好几本又带我去后院,靠东北的角落里一丛栀子花开得正欢,花香充盈着整个后院。“这还是我姐小时候栽的,二十多年了”,她立在我身后,身上也散发着花香,“姐姐出嫁的时候要移走它,爸爸不允许,说栀子花移地方了要么不开花,要么开的很小,到时候后悔的,姐姐听话,她是哭着走的。”话语很轻,听得出有点伤感,“也给我一棵栽栽”,我笑着说,“栀子花想栽很容易的,过两天我压一根枝条下来,覆上土它就会慢慢长出新的根须来,明年开春就可以剪断移栽了,不过这花恋旧,必须陪带点老土”,这么一说竟然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年纪比我小,懂的却比我多的多,我还自以为自己了不起呢?
从此,每到轮到父亲值夜班时,我总要绕着道去她家玩一会,时间长了,也就不怕她的父母在不在家。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我父母耳里,父亲没反对,母亲是一百二十个不同意,说我家庙小,供不下观音大菩萨。次年午季时,她父亲叫我帮他家割一天麦子,说叫了几个人,一天应该就收割回来了。
几年后我结婚了,新娘就是现在的老婆。记得那年的雪下的特别早,也特别大,来的人很多,家里摆了六桌还借别人的房子摆了几桌。当然她也来了,坐在我的同学一桌。年轻时都能喝酒,你敬我我敬你的好象不醉不休一祥。到后来她就不让我喝了,凡有人敬我酒她都不说二话的代喝了,只要有杯来她都当仁不让,也不说理由,仿佛是海量。她的表现让我吃惊,也让我的心隐隐作痛,到宴席结束她已是酩酊大醉了,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一会笑一会哭的,铺满白雪的原野上两个人影东倒西歪的。
雪,真的很洁白,尽管是深夜。
后来听说她去了上海,做什么工作却没听说;后来我也到了上海,在茫茫人海中,我的眼睛是雪亮的,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在老乡聊天的时刻,我的耳朵都是竖起来的,但却捕捉不到那个让心颤抖的名字。
三十多年过去了,哪个爱花,爱书的人不知道在哪里了?她过的还好吗?
我终究还是没有栽花,当然也没有栽刺,因为我生活的还很美满,开心,不过我始终记得她说的那句话:那花恋旧。是的,无论到哪里生活都要记住不能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