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同桌亚洲乃一介文弱书生。他瘦高个儿,脸色蜡黄,神情凝重,一副波澜不惊的儒将风度,做事四平八稳,走路不慌不忙,学习态度非常端正,上课听讲格外专注,跟别的男孩子相比,聪明内秀一个人,就是话少了点。
或许因为体质差,冬季里他穿得特厚,耳朵戴耳帽,手上还戴两只红红的棉筒袖,是用棉花装成的那种手工棉筒袖。
不苟言笑的同桌经常专心致志地端坐在座位上用功学习,并下意识地用红套袖遮住自己的半边脸,以至于同桌的我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侧影。我坐在桌子里面,他坐在外面,每次我出去都须他先坐起来让路,他学习往往入了迷,很多时候示意了好久还不见他动,只得无奈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侯,时间久了他肯定会发现,发现后就恍然大悟似的赶忙站起来让路,并不说一句话,我也不多事,悄没声息地走开,不像有些大方的女生借此发牢骚表示不满,所以我们同桌期间一直相安无事,从未有过争吵的想象,可以说是和平共处。有一次,同桌睡着了,我再叫他都没给我让路,我着急之下绕过他从座位上轻轻地跳出去了,动作还相当轻盈,因为那个时候身材瘦弱,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放在现在断然不敢冒险,丰满沉重的体型根本挤不出那个狭隘的空间!我们俩同桌期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说过一句话,真的,不骗你,那个男女生之间有一道天然屏障和鸿沟的特殊年代,我们就是在无言的沉默中度过的!
同桌应届当年就考上了北京一所有名的警官大学,远赴京城求学去了,而我仍在原来的学校当老补,继续做走出农门的梦,我想这一辈子我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四年后我中专毕业去北边的淳化山区工作,一次我和一位女同事驱车回泾阳老家,走到口镇街道,班车出了故障不走了,把我们撂在了口镇街上,我们俩百无聊赖地在口镇街头徘徊,同事忽然说:街道上那个穿白孝衣的男的一直在瞅你哩!顺着她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身孝子打扮的同桌,和一帮同样穿着孝服的亲友正从街道经过,“亚洲”,“文鸽”,这次同桌和我几乎同时自然而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并为能重逢在这样一个地方而发自内心的惊喜。很快从同桌的述说中,我知道了他母亲那日五七,他和弟弟从古渡特意赶回老家祭奠,他家就在街道上不远的地方。我和同事在街上买了一沓烧纸和一些祭品随同桌来到了他的老家,一个简朴洁净的小院子,并在同桌安排下用了餐。吃完饭,同桌和他的弟弟都要返回古渡,他特意安排他弟弟送我和同事回我老家,他自己则送其他亲戚去别的地方。同桌弟弟是个开朗活泼的小伙子,车上我们聊到同桌时我说,我和你哥哥同桌了很久,可我们上学时候没说过话,你信不?!同桌弟弟忍不住笑了:肯定相信,我哥我还不了解,他就是那样的人,话虽少,心里啥都有!
那次邂逅相遇以后,我又想,以后不会再见到同桌了,他在城市,我在乡村,井水不犯河水,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轨道。有时偶尔也听其他同学说到他,在公安系统工作,挺紧张忙碌积极上进的,但官场并不顺当,也很少和同学来往,我想以他的性格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2013年我出版个人的文集后,他在别的同学的邀请下和我们在古渡一家茶馆一同喝茶,那天他工作很忙,还有几个必须去的应酬,就是在那样一种背景下,他还是抽出时间来和我见了一面,拿了我赠送他的新书,亲切地叙谈了一番方匆匆离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猛然滋生出一种别样的感动,感动这么一个不爱热闹的同桌,竟然不请自到,他完全可以找一个随便什么的借口,可他还是来了!
前年夏天的事情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表弟一个借口开走了我家的小轿车,并和几个小青年在车上放置了几把尖刀意欲行凶报复他人,被公安机关收审,并把我家的车子扣留在了当地派出所,我急着用车却盲而无治,情急之下我打通了同桌的手机,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桌耐心地听完我的叙述后问:我能帮什么忙吗?!我说:表弟年轻懵懂不懂事,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你帮忙我把车子要出来就行了!同桌思忖了半天说:这事我得求其他同事帮忙,你等消息吧!完全没有推诿的意思,并破天荒地让我不要因此难过,说年轻人犯错是经常的事情,要不咋叫年轻娃哩,能理解,叫我有机会多和表弟谈心,教育他走正路做正事儿。隔着一部手机,我感觉到了一名正直的公安干警的博大胸怀,同桌是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现在想起同桌,一身笔挺的工装,整齐合身,英俊潇洒的姿态像黄埔军校的学生;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深邃明亮,象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般耀眼。在众多公安干警的队伍中,他平凡低调,话语不多却铿锵有力,而在我心目中,他永远是那个冷静儒雅的书生,一直戴着醒目的红筒袖抵御着外界的风霜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