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每个人的直接社交圈里,一定·绝对·有·精神障碍症患者。
2017年1月1日我被确诊为焦虑症和抑郁症,我才知道中国可能有17%成年人是精神障碍患者。
这里的精神障碍指得就是焦虑、抑郁、妄想、精神分裂等这些我们经常听到的病。
在我自己治疗的过程中,发现了身边有太多朋友也同样有着精神障碍的困扰。甚至因为害怕周围人的目光而不敢去就医,所以我想把自己那段患病和治疗的经历记录下来。
之所以我们没有感觉,是因为其实精神障碍症其实根本不是我们刻板印象里想的那样。他们就生活、工作在我们周围,可能是我们的同学、同事、朋友。如果他不主动向你透露,你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是一个精神障碍患者。
绝大多数轻度甚至中度的精神障碍症患者,都可以和普通人一样工作、生活、娱乐,在99%的事情上也可以正常的沟通、交流。他们在没有发作的时候,可能看起来非常阳光和你有说有笑甚至还能安慰别人,但到自己独处的时候却要默默承受。
而且,比起疾病本身,为了逃避偏见而隐藏病情讳疾忌医才是最危险的。轻中度的精神障碍可能不会严重影响生活工作,但延误病情至重度就可能会做出危害自己和他人生命的危险行为。
我想把那段时间的就诊和治疗的一些经历和心得卸下来,希望能让大家能更加正确地认识精神障碍类疾病,也希望能帮到一些正在承受此类痛苦的的朋友。
2016年夏末的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后坐地铁四号线回家。
北京地铁四号线的换乘站前后往往会没有信号,我放下手机开始习惯性的望着玻璃窗里的倒影发呆。
我想到了最近胃肠有些不舒服,一会儿有了信号要去挂个周末的号检查一下。
我的思维从简单检查一下联想到了做胃肠镜检查,然后想到了需要全身麻醉,紧接着跳到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胃肠镜。我不想做胃肠镜,但我想起了网上那些因为害怕检查而贻误病情的。我想到了治疗这些疾病时可能的痛苦,以及如果得了不治之症所需要做的那些麻烦事。
思路开始不受控制的折叠在一起,我既在担心挂不到号,又在担心挂到号之后要做的胃镜,还在担心胃镜的检查结果,更担心检查结果中治疗的痛苦。
一种窒息的感觉如同多米诺骨牌,又像是枯草期的燎原之火。它排山倒海般的袭来,我被巨浪吞没,短暂的昏厥过去。
当我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已经被扶到了座位上。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大概过去了5分钟。又过了20分钟,到了我该下车的那一站,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感觉腿上有些疼痛才发现自己摔出了一片淤青。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在医学上的正规叫法是惊恐发作,将这归咎于肠胃炎引起的低血糖。
但实际上,惊恐发作是焦虑症的一种典型的躯体症状。在半年之后,我多次经历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昏厥,但我始终没有把它当成是一种精神障碍,我去查了脑彩超和脑部核磁共振,都显示没有任何结果。
但在另一边,当没有惊恐发作的时候,我开始发现我对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开始感到担忧:
最初时,是在出门时担忧是否锁门,从健身房回来时担忧是否锁了柜子,上班路上担忧是否带了工卡这样的小事情。
紧接着,我开始对生活与工作中一些原本可以做好的事情感到不信任,比如惧怕写稿、惧怕公开演讲、惧怕旅行。
在每一个我惧怕的事物来临的前几天里,我都会笼罩在一种慢性的惊恐中,那些我所担心的事情会巨像成画面在任何闲暇时光闪现。
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对牙科的恐惧。
因为精神状态不好,我的一颗智齿反复发炎,牙科医生建议我尽早拔掉,这本来并没有什么。我确定了一个时间,约了一个附近医院口腔科的门诊号,在忐忑中渡过了一周,然后躺在了诊疗椅上。
在照过片子之后,医生和我说这颗智齿的位置有些难度,不建议在他们这里拔除,建议去更好的医院。
我既感到松了一口气,但又感到一股恶心想吐的感觉。我挂了北京市口腔医院的号,又在忐忑中等待了两周,我已经感觉到了精神上的极度不适。
那两周里的每个夜晚,当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我都感觉自己并非躺在自己的床上而是牙科诊疗椅上,令人感到恐惧的画面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后来甚至出现了通感——当那些画面开始在脑海中上演的时候,我好像随时随地的可以感受到拔牙时的痛苦。
等到了去口腔医院就诊的那一天,口腔医院的普通门诊医生对着X光片说拔除这颗阻生智齿的难度确实比较大,需要挂专家号比较安全。那时北京口腔医院专家门诊一号难求,这意味着我根本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放下心中的这块石头。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我觉得我踩在棉花上,好像一种隔阂正在形成,将我与现实世界隔开,我的身体留在了现实世界。而我的精神则在另外一个由恐惧编制的笼子里,我踩在地面上但不再对地面有实感,我呼吸着空气却感受不到温度,我走过一段路却不记得是怎样回家的。
从那时开始,焦虑开始对我的生活与工作造成了实质的障碍,夜晚会不断闪现那些令人忧虑的事情造成持续的失眠。最初我在附近医院的神经内科开了一些睡眠的处方药,但那些药物说明书上的副作用的段落也成为了我焦虑的一部分。
在白天,我开始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抽离感,就像是与现实世界之间隔着一层由焦虑铸造而成的玻璃。这并不是什么文艺的说法,而是一种切实存在的阻隔,它将我精神与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隔开,并扭曲了一些东西。
如果我想调动注意力去对现实世界做点什么,意识就必须先经过焦虑的镜片才能重新对焦,一旦稍有不慎它就会把某件事向着糟糕的方向扭曲。这一过程是痛苦的,而且它的焦距总在变动,因此你无法集中精力做好任何事情。
举例子来说,就是当你在准备一份活动的策划,那些活动时突发的意外画面会不自觉的打断你刚刚想好的逻辑线。你需要不断的用一个声音告诉你,那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可能只有万分之一,才能把思路拽回正轨。
刚好那段时间我正在经历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而这份工作并不顺利,所供职的整个公司正在面临一个无法挽救的危机——我无法解决它,也无法帮助它,但我也不能轻易的逃离它。职场氛围就像是在围观一只鲸鱼的搁浅,我知道它还活着,但也知道它必将死去,因为一些原因我还无法扭头离去。
现在回看,这可能是引发我焦虑症的根本原因,但当时的表现却是以与工作完全无关的疑病症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可能是因为在理性层面,我知道工作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不应该为此产生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但这对情绪的抑制反而使得它以病理的形式寻找出口。
在临近2017年元旦的某一天晚上,我因为一些现在根本记不起来的什么事情崩溃了,我在家里趴在饭桌上大哭,大概摔了一些东西,父母并不知道该如何帮我。
我胡闹了可能有20分钟,然后逐渐冷静下来,和父母说我要去安定医院看一下,父母说好。
元旦的当天安定医院竟然不休息,所以我和父母就在2017年1月1日去了安定医院。
和其它的三甲医院比起来,北京市的安定医院并不起眼,从外观上看它和一个北京的社区医院差不多大。它在北京北二环的边上,被一圈高档小区和高档写字楼所环绕。如果我在它隔壁上班,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和一些电视剧里经常会给我们塑造的那种刻板印象不同,我发现这里和其它医院没有什么不同的,你几乎看不到任何所谓“精神不正常”的痕迹。你甚至分辨不出谁是前来就诊的患者,谁是患者的家属,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说实在的,精神障碍症的就医过程可能比牙科还要舒适,所以在去安定医院的过程中我反而是那半年来最轻松的时刻。
就诊的过程十分简单,初次就诊时会进行简单的问诊来进行分诊,这个环节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像是哈利波特里的分院帽。因为精神障碍症患者一般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是哪种精神障碍,所以不管你挂哪一科,初次就诊都会有这个“分科室”的环节。
这个过程中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并填写一些问卷,并且需要要有与你生活在一的亲属、伴侣或同事陪同。因为这样医生才能与他们交叉验证你所说的一些事情是否是实情。
分科完毕后,就会进入对应的科室,医生会问更多、更详细的问题,以制定病情和治疗方案。比如我其实明显有感觉自己有焦虑症症状的是2016年,但医生一直追溯到了2011年的不正常情绪。
我被要求做一个全血和身体的检查,这个步骤主要是为了确认“你是精神障碍导致的躯体症状”还是“躯体本身真的有问题”。对于疑病症来说,医生可能还会需要你在下次复诊时,携带下“你真的没有你怀疑的那个病”的医学证明。
我记得当时我就被医生问,你都焦虑成这样了咋不先把牙拔了再来看呢。我说我短期内实在挂不上牙科的专家号,而且要是不把焦虑症看好,都不敢进牙科。
精神障碍类疾病的治疗周期可能很长,但并不算太费事,只要你稳定居住在一个城市,一般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复诊一次就可以。治疗方案固定后,你就不需要再麻烦别人陪同一起来了,只要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于我而言,我的确诊单上写的焦虑状态和抑郁状态。我最初还担心这种对生活和工作的影响状态是否要持续很久。
然而三个月后拔智齿的前一天晚上,我睡的像死猪一样安详,完全没有失眠。虽然我的实际治疗用了两年的时间,但我的症状在稳定治疗的情况下很快就消失了。
之后我会有时间把躯体症状、治疗过程、心理调节之类的都写写,希望看到的人能少走点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