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名叫阿来。
阿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从小就被抛弃了,可能是因为相貌丑陋,父母觉得她以后嫁不了好人家,索性就不浪费粮食了。阿来靠当乞丐为生,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碰上一个好人,多赏自己一枚铜钱,能够让自己那一天有包子吃。
这一天,阿来碰到了一个长相英俊的男子。他立足在自己的破碗前,看了她一会,放下了一锭足五两重的银子,接着便离开了。阿来只匆匆看了一眼公子便急忙低下了头,直至他离开她才抬起头来,她破天荒地没有对施舍的好人说句谢谢。不是阿来不想说,而是她自卑又自尊,虽则她相貌丑陋,但她天生生就了一副好嗓子,她不愿公子叹息于一副好嗓子配在了一个丑陋的人身上。
阿来因为美貌公子的施舍过上了较以前舒服些的日子,甚至她拿着这个银子和自己平日里节省下来的一百文钱,给自己买下了一个农夫的旧茅草屋,让自己不再挤身于装了几十个满身臭汗的男人的破庙中。当阿来第一次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时,她的脸庞上挂满了泪珠,虽然早就习惯了乞丐的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当真正能够脱离这种生活时,她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她发誓,如果能在遇见那个公子,让她给公子当牛做马也愿意。
阿来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阿来被不远处传来的鸡鸣声吵醒,她揉了揉眼,便起身穿上衣服,叠好被褥,怀着庄严的心情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风迎面吹来,松黄的阳光洒在院落里,她张开双手,拥抱了她的新生活的第一个早晨。
她走到屋外的河边洗了把脸,然后回到屋内,又拿起水桶去河边提了桶水回来,她走进厨房,清点了下厨房里的昨天买回来的粮食:二十文钱买来的八斤米,农夫送的一箩筐红薯,还有一把辣椒和三颗白菜。她烧燃柴火,舀了一瓢水放进锅里,又抓了两把米放进锅,用手指比了下水深,看到刚好是一节手指头深,便盖上了锅盖。这些操作都是农夫教的,她没有煮过饭,从小都是靠捡别人吃剩下的,或者是用别人赏的一文钱买两个馒头吃,通常,一天也就靠吃那两个馒头度过了。
阿来小心翼翼地将柴火加到灶里,见火要熄了又赶紧加了一把干草,浓烟从灶口钻到阿来的眼睛和鼻子里,搞得阿来又熏又呛,连忙跑出了厨房,等浓烟消散了才敢进。等到锅里的水开始咕咕作响时,阿来捡了一个红薯,洗干净后放到锅里。又烧了一阵,阿来揭开锅盖,一阵饭香和红薯香扑鼻而来。阿来激动地拿来碗筷,手发颤着将米饭和红薯装入碗里。阿来看着碗里地白花花的米饭和黄橙橙地红薯,止不住的一阵鼻酸,喉咙里涩涩地。她哆嗦着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饭放进嘴里,嚼了嚼,又抿了抿,才咽下去。
微甜,是阿来吃到新鲜出炉的饭时冒出心头的第一个感受,这便是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吧,阿来感慨道。感慨完,阿来又咬了一大口红薯,粉粉的也很甜。
阿来又哭又笑地吃完了那顿饭。
吃罢饭,阿来收拾了一下家里,又清点了一番,便前往集市,准备添些物什。
集市上人来人往,但大多都是男人,像阿来这样的相貌丑陋又在外面抛投露面的几乎没有,所以阿来一站在街市上,便吸引了一大波的视线。阿来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有戴个斗笠或者蒙个面纱。许是因为当乞丐时蓬头垢面,人们也并不看清乞丐的容貌,所以即使阿来天天待在集市上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反而现在衣冠整洁,是美是丑便一目了然了。
阿来低着头羞耻了好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人们也并不都只是盯着她看时,她半抬起了头,去到了女人摆的摊子。虽然人们并不喜欢女人在外抛头露面,但是有些家庭贫困的,即使有所讳忌,但也无法子,只能让女人在外帮忙填补家用。所以即使集市上男人占大多数,但摆摊的女人也不少。
阿来走到了一个卖被褥的摊子前,老板娘看到阿来不禁愣了一愣,又急忙缓过神来招呼阿来,“姑娘,你要点什么?”
“我想买两床夏天的被褥和一床冬天的被褥。这个价格怎么算啊?”
“夏天的被褥八十文一床,冬天的被褥一百文一床。”
阿来掂量了一下怀里的一贯钱,说道:“我再去看看别家的。”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老板娘见状赶忙拉住她说道:“那姑娘你想要多少钱一床?”
“夏天的被褥五十文一床,冬天的七十文。”
“这......姑娘,这做生意也不是你这样做的呀,你这价也压得太低了。这样,咱们折个中,夏天的六十文,冬天的八十文,你也总得给我们一些赚头不是。”
阿来想了想,“行吧。那你这个能给我送到家吗,我还要去买别的东西。”
“可以可以。姑娘你告诉我地址,我保准天黑之前给你送到。”
“梨花村的老槐树下的山坡下的一件草屋,你站在那个山坡上就可以看到了。”
“得嘞姑娘。”
“这是九十文定金,等你送到了我再给你补全。”阿来从怀中掏出那一贯钱,仔细点清了九十文给老板娘。“好嘞,姑娘慢走.啊。”
阿来离开了那个摊子,接着又去了别的摊子买了所需的其他物什,碰到的摊主也和这个老板娘差不多的反应,虽然惊诧于阿来的出现,但也仅是一刹那,随即便像普通顾客一样招待了。
就在阿来买完所需物品提着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去时,却在拐角处看见了上次那个美貌公子。阿来赶紧追上去,希望能够报恩。但当阿来跑到拐角处时,美貌公子却又消失在了人群里。阿来只好就此回了家。
回到家后,阿来将东西美美地摆好在家中,过了一会儿,其他物什也陆续被摊主们送到家中。阿来又花了好一阵时间将东西整理好,看着原本空荡荡地房子满当了起来,阿来的心也被塞满了。
整理罢,阿来掏出所剩的银钱数了数,还剩两个一两的碎银和二百九十文铜钱。
明天或许可以买些鸡崽子回来养着,阿来如是想。
第二天,阿来一大早吃了饭就往先前卖给自己茅草屋和送给自己一箩筐红薯的马大哥家里跑,阿来想着横竖是要买鸡崽子,把钱给别人不如给对自己好的。
“马大哥!马大嫂!在家吗?”阿来来到马大哥家前,细声细气的冲着屋内喊道。
话音刚落,屋内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呢!”随之,一个身穿麻衣的年轻年女子走了出来。“阿来啊。你咋来啦?”
“马大嫂,我想养几个鸡崽子,就想到找你买了,还想问问你怎么养鸡。”
阿来一说,马大嫂便明白了小姑娘的意图,她笑了一下,越发觉得阿来这个姑娘不错,虽然相貌丑陋,但是温柔懂礼数又知晓感恩。“鸡崽子我家有的是,就看你要多少了。来先家里坐,我和你马大哥都还在吃早饭呢,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阿来说着便随马大嫂往家里走,“马大哥,小云,早啊。”
“阿来姐姐早!”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声响起,只见一个扎着个小髻的五六岁的小女孩乖巧的坐在桌子旁,旁边则坐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阿来啊,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马大哥,我想在你们这买几只鸡崽子养。”
“鸡崽子啊,没问题,就是鸡崽子可不便宜呢,你要是买几个蛋自己拿回去泡着,还划算些。”马大哥知道阿来之前是乞丐,并没有什么钱,所以处处替她着想,在之前卖房给她也是半卖半送,还给了她一箩筐红薯和几颗大白菜。他并不是有什么特别大出息的人他知道,所以当他这么大方对阿来时,他也担过心媳妇会不会不乐意,好在他没看错人,媳妇和他一样同情可怜人,碰上了就想帮一把。
“可是我不会泡鸡崽子......”阿来为难的说道。
“不会可以请教你嫂子呀,你没多少钱能省就省,难不成过段日子又想变成乞丐不成。”
阿来听了之后又看了马大嫂一眼,见她也对自己点点头,便应了下来,在心里感恩的那块又给马大哥一家添了一笔,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等吃完饭,马大嫂就从几只老母鸡的窝里掏出五六个蛋来,又仔细交代了阿来一番,阿来掏出十文钱交给马大嫂后就回家了。
回到家后,阿来按马大嫂说的那样将一床夏天的被褥做成窝的形状,将鸡蛋放了进去又好好的盖上。做完这些,阿来坐在桌子旁,思索要接下来要怎么度过这个秋天和接下来的秋天。
曾经阿来也想过给别人当小工养活自己,但是那些店家不是嫌弃阿来是个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是嫌弃阿来相貌丑陋会吓着客人不说自己心里看着也膈应,所以就没人肯收留阿来,久而久之,阿来就也再没有去想过别的方法让自己摆脱乞丐的身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阿来有了自己的新家,新生活,还有了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漂无居所无依无靠的人了。
就在阿来苦苦思索之时,屋外传来了一阵声响。
阿来吓了一跳,赶紧走出门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在她的茅草屋前列了两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带着官帽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
“你就是阿来?”男子说道。
“是,大人。”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大人......敢问是谁要见我?”阿来心里发颤,生怕是自己这两天违了什么法纪。
“你见了自然就知晓,休得多言,速速随我来。”说罢,年轻男子转身就走。阿来见状只好乖乖跟在男子身后。
年轻男子将阿来带去了一栋三进式的宅子的大厅。
正堂里坐了个貌美的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
阿来看呆了眼,这正是上次赏给自己银子的公子。
“阿来,进来吧。”公子说道。
阿来怯生生地走了进去,低着头。
“抬起头来。”
阿来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
“没关系,抬起头来吧阿来。”公子知道阿来心中顾虑。
阿来听此只好慢慢将头抬起来。
这是一张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褐色斑块的脸,唯一可看的就是那双清澈的眼睛,虽然经历了磨难也不丧失生机的眼。
此时这双眼在怯生生地望着堂上坐着的那个男子。
“坐。”
阿来挑了最近的位置坐下。
“你可知,我找你来有何事?”公子温声说道。
“民女不知。”
“我想让你嫁与我。”公子听阿来自称民女也不反驳,只是徐徐说自己的事。
阿来惊讶的不敢呼吸,心跳也像是停止了一样,只是微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珠,看向堂中人。
“我并不是不讲礼数之人,今日叫你来只是想问下你的意见,让你知晓我是个怎样的人,在你回去之后,我会重新安排媒人上门提亲,你我都没有父母,所以也就不需要那父母之命了,只讲究这媒妁之约即可。至于婚嫁之礼,我会一一按照京师习俗送于你家,你只需在婚嫁之日做好当新娘子的准备即可。”公子不顾阿来的惊讶,继续说道,“阿来,你不愿意吗?”
“我,配不上公子。”阿来听完公子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道。
“你我之间无需讲究这些,我想娶你,你只需答应就好了。”
阿来因为公子的一句“我想娶你”又一次快要窒息,在迷迷糊糊之中点了点头,随后又在迷迷糊糊中被送回了家,迷迷糊糊地过了几日。在小鸡孵出来那天,媒婆带着聘礼上了门。
媒婆一上门,忠义侯的遗子要娶一个乞丐出身的平民女子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师。
媒婆走后,马大嫂也上了门,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夸了好一阵阿来苦尽甘来之后才离开,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又带着自家做的小点心上门说作为怕结婚当日进不去忠义侯夫所以提前给的贺礼。阿来感动不已,含着泪送别了马大嫂。
马大嫂离开后又有好大一波人陆陆续续地跑到阿来的茅草屋外,想见识一下让忠义侯不顾门第也要娶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当看到阿来的容貌时,众人都瞪大了眼,交头接耳议论忠义侯是不是瞎了又或者时脑子有点问题。阿来权当不知外面人的议论,只是安安静静地喂着自己的小鸡。
第二天,又有一些人上门来教阿来结婚礼仪,给她量尺寸。
就这样到了出嫁前一天,有人送来婚服和头饰。
阿来看着鲜艳华丽的婚服和精致绚丽的头饰发愣,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天发生的事,就在一个月前阿来还是一个沿街乞讨的没有自己尊严的流浪儿,而现在她却过上了梦一般的生活,能够吃饱穿暖,还即将有自己的夫婿,相夫教子。她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梦境。
阿来躺在床上,一夜不眠。
当鸡还没打鸣的时候,阿来就起来了。她摸摸婚服,又摸摸花冠,坐在床上用脚比量着婚鞋,又自己做了一遍礼仪,怎么好看的下轿,握住公子的手,怎么跨火盆,怎么磕头,怎么好好的入洞房,阿来每想一个就会脸红心跳一遍,但又忍不住不想。
鸡打鸣了,阿来吃了两个红薯后便安安静静地做到了梳妆镜前,看着昏黄的铜镜里地自己,好像脸上的那些斑也都不见了一样。
不一会儿,便来了好些个婆子,给阿来上妆,穿婚服,带花冠,披盖头,等到一切就绪,花轿也到了门口。
阿来小心翼翼地上了花轿,在一路的忐忑之后,轿子挺了,帘被撩开,一双厚大的手出现在了阿来地红盖头下。阿来伸出纤细的手,搭在了那双手上,下了轿。
一切又都如梦一般,跨火盆,入宗堂,拜堂,入洞房。
阿来就这么满怀欣喜和激动的心情,等待着那个男人,如陌上花的公子。
等了很久很久,终于阿来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一个穿着喜服的人站到了她跟前。
就在男子要挑起盖头时,一股刺鼻的烟味传了进来,接着便是下人们大叫“走水了”的声音。
阿来顾不得男子还没有揭盖头,便自己一把掀开盖头,却顿时呆住了:眼前穿着婚服的男子并不是之前说要娶她的那一个。
火势越来越大,房顶上也陆续掉下燃烧着的木头下来,瓦片也纷纷打落下来。
阿来推开挡在面前的男子,想要推来房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被锁了,阿来又去推窗,窗子也打不开,此时,那名男子发话了,“没用的,这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局。”
阿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男子。
“他们只是为了利用你,你真以为会有一个真命天子不顾你的容貌身世来娶你吗?他会找上你只是因为你只是个小人物,死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不同,而我本身就是个死刑犯,早死晚死都得死。”
“他们谋划的是什么?”阿来带着点哭腔地问道。
“你恐怕是不知道忠义侯遗子有个是当今最大叛贼的遗女的心上人。他们利用你这场婚礼替自己做嫁衣,先是你和他互换的庚帖被换了,接着又制造这场火灾金蟾脱壳,等我们都被烧成灰了,谁能知道他们已经逃了。”男子假笑一声后又捂住双眼。
“他们为什么要逃?他不是都能娶我这么一个乞丐吗,为什么那个女人不可以。”阿来还是不懂,她怎么也想不通,明明生活都要越来越好了,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别人的棋子。
“为什么?呵呵,当然是宗族的那些人阻止,他们管不了他是不是要娶一个乞丐,但是他们绝不能允许忠义侯的遗子娶一个叛贼的女儿,在当朝的名声绝对不能坏,如果娶了你这么一个乞丐,还能成就一段不畏门第之别......”还没说完,男人就被掉落下来的一根木头砸中,倒地死了。
阿来见此被吓坏了,想哭却哭不出来,用手捂住嘴,瞪大着眼看着那个男人。
烟味也越来愈浓,阿来渐渐感觉到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胸口,让她喘不过气,周围不停的掉落着被烧断的木头和烧红的瓦片,眼前火红的一片,比她的婚服还要红,她感到燥热,身上如针扎般地疼,她蜷缩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在迷糊中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美貌的公子,蹲在她面前,放下了一个足五两重的银子,又看了一会她,随后便起身走了,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等到迟来的大雨浇灭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走水时,在满地的狼藉里,人们找到了两具被烧得体无完肤的身体。
翌日,京师的人们都在讨论这场走水,乞丐夫人刚嫁过去就连累忠义侯遗子一起葬身火海的故事在过了很久之后都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
马大哥一家在听闻这个噩耗之后替阿来伤心了好一阵,马大嫂伤心过后记起阿来家里孵化的那几只小鸡,等到她去阿来的茅草屋准备把小鸡拿回家时,却发现小鸡因为没人喂养没水喝死在了窝里。
而在远离京师的一个小镇里却多了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住的茅草屋里有五六只刚孵化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