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初见定终身
我五岁那年,一个华裳妇人站在我与母亲居住的荒寂的宫门外,虽然不曾走近,但她一直打量着我。我直觉她不太像父皇的妃子,毕竟她看不出有什么挑衅的意图。
我把打好的井水放到屋檐下,跑上前去。
“夫人可是迷了路?”
她笑得很亲切,还拉起我的手,却不答反问,“你是彘儿么?”
“是”。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它是我那一年未见的父皇给予我生命之外的唯一的东西。
“和你父皇小时候一个样呢!”她摩挲着我的头,“我是你姑姑。”
姑姑——馆陶长公主!
我赶忙乖巧地作揖,“侄儿见过长公主。”
“好孩子,姑姑面前还这么多礼。”又吩咐一边的老妪,“去把县主请来!”一面又拉起我的手,“走吧,带我看看你母亲!”
母亲幽居多年,此刻看见馆陶公主也不过一瞬惊讶,眼神扫过我时,却是一片清明。
“公主屈尊,不知所为何事?”母亲一向不爱虚与委蛇。
“陛下病重,子嗣单薄,栗姬的儿子又委实不成器。”馆陶长公主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只是拨弄原本就很平整的裙袂。
母亲也不吭声。我立在母亲旁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觉得空气不似以往。
这份异样的安静让我隐隐害怕,终于听见一声清脆的“娘亲!”,凝重的气息消散无遗。
馆陶公主的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就如同母亲说我又长高时的笑。她的怀里是刚刚如同一只彩蝶一样扑进来的女娃,眼睛黑亮得好似难得的黑珍珠,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还挂着细细的汗珠。
“娇娇,这是你舅母。”
“舅母好。您真漂亮,和我娘亲一样是个美人。”她说话的声音软糯糯的,让人很喜欢听。
母亲竟然也笑了,没有一点勉强。“这是阿娇了?难得的机灵孩子。
“娇娇,你比彘儿大一岁,可不能欺负弟弟。”馆陶公主让阿娇陪我出去玩,说是要与母亲叙旧。
“我知道啦”,阿娇拉着我的手,像是起誓一般,“我会保护弟弟的!”
或许此刻只是一句童言,却不曾想童言无忌也最真诚。
那差不多是我第一次出宫,阿娇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娇滴滴,她骑马耍剑,很是英勇。她还会背许多文章,跟我讨论历史英雄的故事。
我们乘着余晖回宫。长公主似乎比初见我时更开心了,大约是和母亲回忆了什么有趣的事吧?
“玩得开心吗?”她看着我。
“开心。阿娇姐可厉害了。”这是我真心的赞叹。
“那,姑姑把阿娇允你为妻,可好?”
我看着阿娇瞬间红彤彤的脸蛋,只觉得世间再没有比她可爱的人。那时的我大约算得上一个穷小子吧,我幼稚地觉得金银珠宝便是我能给予她的爱的表示了。
“若得阿娇为妻,必以金屋贮之!”
后来,爱恨相杀也罢,时过人非也罢,我一直记得阿娇听到这句话时明媚的笑脸,真是“人比花娇”。
颜:倾计助君威
“阿娇”。我自阿娇十岁时便不肯再唤她“阿娇姐”,只因那时我已经不再是一无所有的皇子,而她是我暗暗下决心要守护的女人。
她看见我来,总会笑得格外灿烂,如同一树桃花盛开。“彻儿,来尝尝我新学的桃花酿。”
我就着她手里的一口饮尽。
我故意蹙起眉头,果然引得她很是紧张。
“很难喝么?”
“怎么会,阿娇可是桃花仙子,酿的桃花酿自然天下第一。”
“你如今越发爱取笑我了。”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你喝了我的酒,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娇憨的模样让我移不开眼,别说一件事,这一辈子的事我都能应下来。“说来听听。”
“你陪我去东湖里划船吧?”
阿娇并不喜欢皇宫,却格外喜欢在东湖里划船。
“好,不过你得多加件衣服,秋日风寒,你又怕冷。”
“彻儿最好了!”她欢呼着跳起来,却被裙摆绊住,眼看就要趴在地上,我赶忙拉过她,却意外拥入了怀中。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清香,隔着锦罗也能感触她的肌肤凉凉的。如今我已经高她大半头,能安心惬意地俯视她绯色的面容。
“看来,日后该多陪你去划船。”
东湖里早备好了一切,只是不想太子刘荣亦在船上。
“见过太子。”
“皇弟何须多礼。”
阿娇却仿佛没看到太子,纵身一跃,上了船,还转身招手“彻儿,快上来啊。”
刘荣还站在船头,我自然不能越礼。却不想一向不肯谦让的刘荣竟笑着对我说,“你好好陪阿娇妹妹,孤还有事。”
“是。太子请便。”我恭敬地目送他离开。
阿娇划船并不稳当,却很喜欢划船。直累得香汗淋漓才肯回宫。
“慢些,我拉着你的手。”
她有些羞赧,却还是伸过手来。
“小心!”阿娇猛地推开我,自己却跌落湖里,而一条疯狼狗不知怎么蹿出来,直扑咬向我,我忧心阿娇不会水,又天生体寒,踢开疯犬,由着侍卫处置了它,我自己则跳进湖里捞救已经快呛晕的阿娇。
当阿娇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我只恨自己无用,至于那阴谋主使者自有人查办。
父皇也亲自来探望阿娇。
“我就说嘛,我和荣哥哥八字相冲,那天在船上碰见他,后来我就落水了。”
父皇的脸色一滞,转瞬却是笑嗔她,“你这丫头,落水也能扯这么些歪门邪道。”
阿娇在宫里养病总是拉着我陪伴,嘻笑怒骂地过了三日,竟传出圣旨“废刘荣,贬栗姬,改立刘彻为太子,立王氏为后。”
从此再无胶东王,从此劲敌纷纷倒台。而也是从此,阿娇寒气侵骨再难受孕。此事我此时已知,而阿娇却是自始至终一生不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日后过继一个孩子给她,我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
彻:共临天下嫌隙生
公元前140年,我终于登上了皇位,终于可以让阿娇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我为她体寒而修筑椒房殿,为保她贤明广纳后宫。
可她却一日日消瘦,不再如前唤我“彻儿”,后来竟总是称病,拒我于门外。
许是位高权重涨了脾气,我竟一怒纳了与她眉眼相似的卫子夫。
我以为她会和我哭闹,毕竟她那么骄傲。可是她却仍然不肯和我说话。
朝堂上那些喂不饱的官宦纷纷称陈氏无子,逼我废后。
那天,桃花落了满园,她着一身白色便衣坐在园内看落英缤纷。
“彻儿”。
她这一声恍如隔世。
“长门宫挺好的。”
“阿娇!”这么多年,就算是曾经的生命危险,我也未曾惧怕,此刻却潸然泪下,很是恐惧她会就此离开我的生活。
“卫氏很好。卫青忠心陛下,匈奴才有望收服。”
我拉住她,强硬地拉她入怀。“阿娇,不要离开我。我要你陪我君临天下!”
“陛下,阿娇无德。”她终究忍下哽咽,“还请陛下拨两个护卫把东西搬过去。”
天下:此生尽此情
暮春尽了,我的桃花也落完了。
废后陈氏,幽居长门宫,与我,不赴黄泉不相见。
我一生不停地收纳与她眉眼相似的女子,与她们巫山相会,赐她们荣华富贵。可是,神女已逝,我再也没有至亲至近之人。她共我搏下的江山,却成了埋葬我和她的情爱的坟墓。
“阿娇!”我不知是梦还是真有还魂,我竟又看见她巧笑嫣然,一如年少的模样。
“彻儿,我又酿了桃花酿,你尝尝。”
我渐渐睁不开眼,想来是喝醉了。我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满足地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