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还有不到2个小时，我们就要跟2020说再见了。不知道大家在2020年收获到什么，失去过什么，想对它说什么。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用积极向上的态度去迎接2021。

    在2020过去之际，我接着把剩下的故事讲完吧！

                                        柳僧

      直到离开九寨沟的最后一天，她们再次发生了冲突。母亲要在景区门口买一些廉价的小挂件回去。母亲想送人，倪慧认为又不值钱又没用，买来又没用。她可怕地认为她又在对母亲发脾气，她大喊道，叫你不要买就不要买了。

      母亲手里捏着五六个小物件，听到她的话没有立刻放下，而是又埋头挑了一件，捏在手里然后把手里的都扔了回去。母亲站在那里，当着人群大声啜泣起来。倪慧在心里对自己咆哮，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又这样对自己，快对她道歉，母亲是多么的可怜。可是倪慧浑身上下包裹着舌头都在迅速石化，她呆呆地站着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这时候导游催着上车了，她一言不发一边脸色惨白地独自向旅游车走去，一边走一边偷偷看身后的母亲。母亲边走边哭，委屈得像刚刚挨过骂的小孩子。倪慧坐在座位上后久久不敢和母亲说一句话，心里痛的直哆嗦，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怪物，根本不是个人。

    她终于明白丈夫找其他女人的原因，这几年只要她跟丈夫吵架，她就会准确无误地滑进同一种模式，那就是绝不道歉也不说话，只用看着对方难受来拼命虐待自己跟对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人，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到。

    从九寨沟回来，母亲天天拿着一沓在九寨沟拍的照片在纺织厂四处游荡，四处炫耀，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每次倪慧在纺织厂里找到她时，又是跟上次不同的版本。即使是在不出门的时候，母亲也会一个人戴上老花镜坐在窗前细细地查看那些照片。

  倪慧一边偷偷地残忍地窥视着母亲的行为，一边时时刻刻打算跟母亲道歉，一定要为九寨沟之行向她道歉。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又总是被吞下去。她想着那就再推迟几天吧，结果一推迟就是三个月，这时候母亲开始了失眠，再后来就是大把大把地吃药，然后开始像气球一样被催胖，最后开始轻微失忆。那句道歉的话还是没有从她的口边出现过。

    所以她决定要带母亲回老家，她知道这是母亲的心愿，这也是她唯一能补偿母亲的事情。现在母亲就坐在她身边，离她只有一尺之遥。身体的接近让她又感到了紧张和不自在。与此同时，她再一次强烈地想对老太太说一句，妈妈，对不起。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有些绝望，她怀疑这辈子都说不出这句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呀，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呢，在这高速什么都没有，幸亏我带来了干粮。说着就从自己包里拿出几个馒头。倪慧一边开车，一边皱着眉头，你刚吃早饭好不好，馒头夹鸡蛋。老太太疑惑地看着她的侧面，是吗？真的吃过了吗？

  老太太坐在副驾驶上，像是忽然从自我困惑中苏醒过来，她语气急促激动。如果我不是得了什么抑郁症，就不会失眠，就不会变得这样没记性。可是，不是你爸老是跟我吵架，老是不关心我，我怎么会得抑郁症。

    老太太说着又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抱怨嫁给父亲的不幸。倪慧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连人带车差点撞在栏杆上。两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太太赶紧闭上嘴铁青地继续开车。真可怜，母亲当着父亲的骨灰盒说出这种话，倪慧忽然感觉父亲好可怜，母亲也可怜，她也可怜。

    她想，无论怎样还是要跟母亲说声对不起，替她也替她那死去的丈夫。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也许受到更大的苦，但是倪慧还是想替他跟她说声，对不起。可是如同父亲的魂魄上身，她也开不了口。

  此时倪慧也希望母亲跟她多说点话，因为她越来越疲惫了，可是没人能替她开车。老太太似乎看出来了，于是过了几分钟，她把话题引到倪慧的婚姻上来。她说，你别再跟戴兵怄气了，等我们从山上出来你还是回去住吧。他也不像话，这么久也不请你回去，我早跟你说要生个孩子......要不这次去山西领养一个小女孩.....你听见了没有？你再不听我的会吃大亏的，人老了就活个孩子......

    我离婚了。

    你说你离婚干什么，都半辈子人了。我一个老太太了，那天说死就死了，你爸也不在了，你又没孩子，到时候你一个人多孤单啊......呜呜。老太太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的手帕开始抹眼泪。

    倪慧虽然直视着前方，眼睛却开始湿润。她忽然怪异地哈哈笑起来，那还不简单，你好好保护身体，我活到50就够本了，到时候我们两一起死，也就没有谁会孤单的问题了。再和我爸的骨灰放在一起，只是，我们现在把我爸的骨灰带回老家了？谁帮我们？要不我们提前支付个快递费，到时候火化了就把我们打包回去。

    听了这话，老太太反而嚎啕大哭起来。你看你哭什么，都说老了就是小孩子了，我看真是这样。倪慧一边笑着一边流泪。前面出现了一个服务区，吃完午饭她们继续上路了。

    车窗外的天色开始渐渐变暗，黄昏将至。前面就是石太高速的出口，也就是说她们马上要到了。母女两心情都有些紧张。

  为了掩饰紧张，她对老太太说，你那钱夹是送给谁的，那可是用了你半个月退休金的，你还真是舍得。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里，倪慧还是感觉到老太太的脸红了一下。她说，那钱夹是送给一个人的，比我大两岁，四十年不见，现在也老了吧。

  那时候我们一起下地劳动，我家地的旁边就是他家的，他每天在地里等我一起干活，却从来不跟我多说一句话。晚上干完活回家时，他只会默默跟在我身后看着，却从来不敢去敲我家的门，我觉得他一定很会体贴照顾人，我当初嫁给他说不定就不会得什么抑郁症，就不会失眠......

  他后来结婚了吗？

  那肯定了，听说他结了婚还生了几个孩子。

  那她老婆还在吗？如果不在了，你就再嫁给他得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你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老太太地责怪，这语气还包含着一丝丝欣喜。

    倪慧没有再说什么，专心开车，再往前走就是她们的老家。

    前面黑沉沉的夜色里飞出来了一座村庄，然后在村头的大槐树下看到了在电话里说好来接她们的两个表哥。两个完全陌生，五大三粗，满身汗味的男人给她两带路，回到了老太太的哥嫂家。

    一进门，一个眼睛斜视的老女人立刻迎过来，抱着母亲就是一顿嚎哭，母亲也哭。母亲忽然看到了老头，她猛地从嫂嫂怀里钻出来，向炕上的老头扑过去。老头看了她一眼，把目光慢慢移开了，他显然不认识这个哭喊的女人是谁。老太太绝望地看着地上的这几个人，想向他们求证，她这么不远千里费上汽油和过路费，不是回来看一个不认识她的傻子的。替父亲羞愧的二表哥走上前转向老太太道歉，他不是不认识你，他连我们都不认识，他得了老年痴呆，好不了了。

    她心情复杂地哭泣了一会儿，然后再也不哭了，表示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崭新的哥哥，一个老年痴呆症者。两表哥抬进一口铁锅，据说这米面的起源是山西人把中午吃剩下的米面饭到晚上一锅煮了就是晚饭。

    母亲虽然觉得四十年来头次返乡便遭到最贫贱的待遇，心里有些不快，毕竟从小就是吃这个长大的。她们姑嫂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问的每一句都与钱挂钩。另一位老太太抹着斜着眼睛的说，看看你，再看看我，一辈子也没出过这个村子，真是忙活了一辈子。老太太狡黠而又虚弱地向倪慧眨了眨眼睛，央求她千万不能拆穿，这是她四十年里第一次还乡，再怎么样也要拿出衣锦还乡的架势。饭吃完了，翻箱底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哭也哭得结实了，可是两个表哥迟迟还不肯散去。两母女心照不宣，这是在索要东西。老太太忙拉过那只旅行袋，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嫂子失望的眼神在告诉母女，她本来期望着她们的包里能变出一台电视或者冰箱，这让母女两的自尊同时受伤。

    第二天的任务是把带回来的父亲安置到水暖村的坟地里，由两位扛着工具的表哥带路，倪慧走过去才发现这片树林里都是柳树，而且是那种巨大的老柳树，因为年久，树皮树枝都已经变成了黑色，黑压压地站在了一起，肃穆，寂静，阴森，好像一群裹着黑衣的老僧正在静静地看着她们的到来。

    他们一行四人继续往森林里走，越往深处树木越茂密越古老，倪慧吓得差点跳起来，她才注意到，每棵树的根部确实有个小土堆，但是土堆太小了，而且每棵大树都是从土堆里面长出来的。老太太感觉到了女儿的哆嗦，解释道，在我的小时候就是这样的，这块地至少也有一千多年了......我小时候也害怕这些树，但老了反而觉得和蔼可亲，我的父母爷爷奶奶都埋在这里面，我看到这些树就像又见到他们。把你父亲埋在这里肯定不会孤单，我虽然跟他吵了一辈子，但知道他真是一个好人。

      老太太久久看到那新坟，忽然转过头，满脸是泪地对她说，我要是死了你也把我埋在这里，这里有我所有的亲人。我情愿睡在这里，也不愿意孤零零地回湖南。

      第二天早晨，老太太满心欢喜地收拾自己，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张铁生。老人头发花白，而且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在原来的地方只留下一个黑洞。老太太大叫一声，她认出来了，站在她面前的老人正是当年的那个人。独眼老人说起自己的惨境，老婆前几年离开了，自己的眼睛是在工厂工作时被铁水弄到了，可是黑心厂家不赔钱政府也不管，两个儿子因为彩礼太高还没结婚。

      这时候已经到中午了，老太太站起身来做出告辞的姿势，张铁生便不再挽留，目送她们上了车。

      这次回来想见的人都见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回来了吧。

      不想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

    明天一早就回。

    好。

    第二天刚亮她们就上路了。车经过柳树林时，老太太开始低声哭泣。忽然她看到前面的三个男人，一字排开，中间居然是张铁生。忽然倪慧看到，三个人各自拿着寒光闪闪的镰刀。她拼命地安慰自己，可是现在的麦子根本没有成熟。然后年长男人朝着她们的车走去，站在车前打量着，老太太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她用异常尖锐的声音尖叫着。快拿去吧，什么都归你们，求你们了。

    他离倪慧只有一步远了，这时候她忽然明白了，她扭过头，用一种惊恐到极点反而看起来像是在笑的表情，用全身的力气对站在一米之外的母亲喊了一句，妈妈，对......。但是她还是没来得及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来。老太太发出长长一声嚎叫，她拖着笨重的身体往地上的女儿扑过去。沉闷一声钝响，老太太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女儿尸体上。

  刚才年轻男人在年长男人耳边说的是，车不错，留下。人不能留，会报警。

  三个男人开着一辆半久的车缓缓离去，一对母女被扔在了阴森的柳树林里。周围都是无边的柳树。古老的柳树像一群穿着黑衣的僧侣，正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们。

                                                                            ------节选【疼】孙频

结局是不是超级震撼，很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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