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傍晚的窗边只有浅浅的余晖,我无法根据余晖移动的速度来判断时间的长短。不过我的房间的朝向倒是极好的,阳光倒是从早上一直晒到晚上,从热烈到温柔,我想起半岛酒店的广告:“我可以到你的房间里看月光吗?”在《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好像也这样和白流苏说过。我想依着这个架势,我的房间八成也能看见月光。想到这里,我又在想我现在的处境是怎么样的?独居的大龄剩女?还是寡妇之类的?因为实在是好奇,若是前者那还好。若是后者,那也不晓得我的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爱他吗?或者他爱我吗?兴许爱和不爱这个话题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爱和不爱终究是相对而言的,也分轻重的,所以用爱与不爱来分析一段男女关系或许都太过于简单了。
我又在想,假使我的丈夫去世了,就根据我之前对自身的判断,以及目前我这清晰的思维来看,那我丈夫不免有些惨,多半是英年早逝。我虽感叹,但是我却不同情他,一是因为我并不知晓他的死因,二是因为就我目前的状态而言,我并没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若是我现在死去,那倒也是挺好的,但是我不想现在死去,因为我现在有意识,若是现在死去,那大抵要经历一番痛苦,我怕疼。
我正在思考中,他进来了,黑色的衣服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黄昏的颜色,透过玻璃照射在他身上的光线若隐若现,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的黑色吸进去一样。不过他手上拿着半节黄瓜,倒是和他这身装扮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将黄瓜递到我的嘴边,我依然保持着不动的姿势。他并没有发觉任何不妥当之处,并且再向前伸了一下。如果我身强健壮,那我一定会跳起来给他一个爆栗子,并且对他破口大骂:“你他妈见过身患重病的人吃过黄瓜吗?”“况且就算吃黄瓜,他妈也不应该吃这么粗的好吗”“你个秃噜皮的瓜皮娃子”诸如此类的话。但实际上我只是轻轻将眼睛闭了起来。光线有时候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人的精神或者兴趣好像会随着光线的强弱而改变。比方在和极其温柔和暂且有些迷人的傍晚(实际上是比傍晚偏晚一些)我好像就做不到对眼前的人破口大骂,仿佛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温柔起来了。我当然知道这都是假象,是这操蛋的病给我带来的假象,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啊~你不想吃黄瓜吗?”他用手戳了戳我的鼻子,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用极其夸张的“唇语”对我说。我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情,恨不得给他一个大耳瓜子,再踹他一脚,这不要脸的王八蛋,竟又在侮辱我!他难道忘记我听不见了吗?他难道忘记我连喝水都很困难吗?我看着他的脸,哦!对了,他的脸,我竟才注意,他将帽子取了下来。这应该是一张国字脸,头发短短的,额头上有三条短短的抬头纹,左眼睛是单眼皮,右眼好像是内双,但是看起来好像更像单眼皮一些,眉毛属于那种又浓又黑的剑眉,横指两端,若是脸上没有半分笑容的时候就跟江湖劫匪一般,好似下一秒就会抽出几十斤的大刀出来与你厮杀一番,下巴有青色的胡渣,脸的两边也有鼻子上的那种痘痘,鼻头果然在整张脸上显得有些大,年纪应该在四十岁的样子。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么大年龄的男人还要长痘痘,大概内分泌失调得着实有些严重,又或者他的雄性激素当真是有些过多。屋子里的橘黄色变暗了,橘黄中夹带着许多的黑色,就像胶片电影里面的那种黄色,窗台上的梧桐花已经变成一坨黑影,他的投影在凹凸不平的墙上看起来着实有些扭曲。
“你信不信前世今生?”我并未开口评论他的长相只是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这么无厘头的话,而后他说了一句话,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自己只管接着说“我其实是不大信前世今生的”我停顿了一下,轻轻扭动了一下脖子,继续说道:“但是此刻我突然就信了,我想我前世定是做了许多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有而今的报应,比方临死之前上天竟然还派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来气我”我看见他的脸抽了抽,那眉毛好似立马就会劈落下来给我脑门一刀似的,但是我想我声音应当温柔且孱弱,虽然这话着实不中听,但是对于他来讲也没有几分杀伤力,何况在我的认知里“混账东西应”应当不是一个坏的词。
“你想一下,你若是不混账,能够拿这么大根黄瓜让一个将死之人吃吗?你若是不混账能够不晓得我先前喝水也很困难的吗?你若是不混账,难道不晓得我现在说了那么许多的话已经口渴了吗?”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一动,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并未给他机会,继续开口道:“好了~你现在知道拿什么给我吃,又该如何同我讲话了吧”我看他笑了笑,倒是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又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子,而后走出去。我想我可能生得有几分可爱或者美艳,如若不然他怎地老是戳我的鼻子,我这样想着,窗台前的桌子上的浅绿色笔记本也静静地躺着。
约摸二十几分钟之后他端着碗进来了,他用小汤勺将碗里的东西送到我的嘴里,好像是刚刚那半截黄瓜熬成的粥,粥里有浅浅的黄瓜味,只是黄瓜应当被熬烂了,溶进了米里,也不晓得前些日子他没来的时候我吃的是些什么东西,我这样想着。突然间我好像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的到底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沉睡,睡下去的时候是否能够保持前一天的记忆,因为自从我醒来,我就想不起先前的东西了,虽然那些东西现在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但是人好歹是这样的,总要靠着一些似有似无,似轻似重的东西来养着,好歹才能算个人,就这个问题而言,吃喝拉撒是完全不能的。
“你是哪天来的呢?”我口里包着些粥,嘴角还有些粥溢出来的水,就跟老年人或者婴儿小时候吃饭状态一样,我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好像是看出了我的难为情了,顺手在床边摸出纸巾将我嘴角的口水擦干净。
“我来的时候你并不知晓”他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直接将要说的内容写在本子上,但是这内容实在是让人恼火。
“我靠!我他妈要是知道你啥时候来的,我他妈还用得着问你?你说说,是你他妈有病还是我他妈有病!”我将头轻轻往旁边侧了侧,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端坐在床边,端着碗的手在抖,那两道剑眉时而眉头向下,时而眉峰又拱起来,连带着眉尾一起颤抖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笑笑笑笑,笑锤子”我将眼睛闭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用手戳了戳我,这回倒是没有戳我的鼻子,改戳我的头了,我睁开眼睛,笔记本上“你有病”三个大字赫然铺在我眼前,若是这本子是一张大红色的布,那我已经眩晕了,此刻我不晓得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陈述事实,不管是那种,我都觉得此刻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并未说一个字,只是用眼睛剜了他一眼,而后在心里默默发下毒誓:“我和这王八蛋势不两立”。
从白日里我就发现了,我沉默的时候他总是不语的,要是抛开他之前的种种恶行吗,这样子倒像是极其有职业操守的人。他看着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也扭过头看向窗外,天彻底黑了,房间里更是暗了,只溢了一窗子的月光进来。
月光拢在夜色的水汽中,这应当是春天吧,或者是秋天,这两个季节的夜晚都有水汽,不过秋天不会有梧桐花的,那应该就是春天了。我想若是月光是纱,那定是像江南的女子浣的纱,在水里荡漾,一遍一遍又一遍,心事和流水全都绕进纱里了。
那我们呢?我们的心事饶进月光里了吗?
“你把灯打开吧”我看着他后脑勺说道,他还是不语,只是走到书桌旁边,将上面的台灯打开,而后走过来放在床头旁边的桌子上,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了,光包围着我们。
“我们读那本笔记吧”我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笔记本说道。
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应该是说“好”,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他变得温柔起来了,好像不像白日里那般惹人烦了。他拿了笔记本,找准一个我能看得见笔记本的姿势坐下来。
春.乍暖还寒
“你吃饼干吗”
“吃~”
“下午你是不是有比赛”
“八百米”
“比赛加油哈”
“好~”
“我先回寝室睡觉了”
“拜拜~”
我从你的手里接过半块饼干,窗外的风也只吹了一半,我有时候觉得你真小气竟才分我半块饼干,后来才想起原来你也只有最后一块了。
笔记本翻到第三页,我稍稍扭动了一下脖子,他也随着我脖子转动的姿势调整了一下方向,想来是怕我看不见笔记本上文字。
春.有风.暖
“你衣服后面有一根线,我帮你扯掉吧”我一回头,发现你扯着我衣服后面的一根白线,那样子多少有点像流氓的样子。
“不用,我自己来”我想我的动作一定潇洒帅气。
春.晴.暖
“啪”你一巴掌打在我肩膀上,那样子简直像个二流子
“爪子”
“我们又挨到坐了”你又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真是缘分”
“嘿嘿”
春.阴雨.稍凉
“你干嘛”
“睡觉不行嗦”
“那你干嘛不在自己位子上睡”
“我座位上太吵了”
“那你别把口水流在鑫鑫桌子上”
“嗯”
高二教学楼通往高三教学楼的路上开满了海棠花,高二教学楼通往寝室路上的香樟已经掉了一大半,新叶也长出了一大半,我的物理练习题也做了一大半。
初夏.暖
“我们期中考试过后选座位的时候一起坐嘛”
“可以啊”
“我还没和女生坐过呢”
“那真是。。。。感谢您了”
“嘿嘿~不客气不客气”
初夏.傍晚.风很温柔
整个傍晚都是夜来香的味道,教室里还有刚刚搬完书的混乱,后两排的地方能看见所有人的背影,以及伸进窗子里的红千层的枝丫。
“我们明天再读吧”他转头在纸上写道
“好”
“那你明天还来吗?”我侧着脖子看着他将笔记本未读完的一页叠起来,合拢,放在床边的桌子上问道。
他顿了顿,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纸写道:“不知道”
“故事好像还没读完”
“嗯嗯”他将台灯关掉,整个房间又黑了起来,只有那一窗子的月光了,我看见他在窗前点了点头,将窗帘拉上之后就走出去了,那一窗子的月光也被他带走了。
我突然有些伤感,可是为何伤感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明天未可知。我转了一下眼珠,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我觉得我应该睡一觉,养养精神,虽然明天未可知,但是我却也不想将时间花在思考今日明日的问题上,因为这思考起来着实费神,假使我明天能醒来,并且他也来了,我得留着精神继续读那本未读完的散碎的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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